《春风暖我想起儿时故乡的榆钱》
文/溪山清远
春分后的风总带着些莽撞,撞开柳芽的襁褓,撞碎冰河的铠甲,最后跌跌撞撞扑进窗棂,捎来一缕熟悉的清甜。这味道像把钥匙,倏然拧开了记忆的铜锁——那是故乡老榆树新绽的榆钱香。
老宅东墙根盘踞着两株古榆,皲裂的树皮里藏着父亲烟袋锅叩出的旧年轮。清明前后,青灰色的枝条忽然活泛起来,攒出千万枚翡翠钱币。榆钱儿生得精巧,薄如蝉翼的圆片上凸起个俏生生的蒂,风过时簌簌作响,仿佛满树悬着玉铃铛。我们这群野孩子是等不及它们长老的,踩着猪圈矮墙攀上枝桠,衣兜里很快隆起青碧的山包。生嚼的榆钱微涩里泛着甜,是春天在舌尖跳的第一支圆舞曲。
最妙是看母亲蒸榆钱窝头。青石臼里新掐的嫩芽掺了玉米面,揉进三月的阳光与井水的清冽。竹屉上腾起的热气裹着草木香,氤氲了糊着报纸的土灶台。出锅的窝头像翡翠嵌进黄金盏,蘸着蒜泥醋汁,能把隔壁放鹅的王老汉馋得叩响木门讨要。榆钱饺子更是奢侈,薄皮裹着翡翠馅儿,咬破时迸出的汁水染绿了粗瓷碗沿,倒比案头那盆水仙更早宣告春讯。
前日路过家乡美食一条街新开的野菜馆,菜单上赫然印着“榆钱饭”,标价抵得过半袋白面。瓷盘里码得齐整的榆钱早已褪去青翠,像标本般僵在澄黄的玉米糊里。夹起一筷,竟嚼出几分塑料的质感。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榆钱榆钱,余的是钱,留的是穷根。”如今满城都是余钱的人,却再寻不见那株甘愿被薅秃枝桠的老榆树。
窗外的玉兰开得正盛,紫红花瓣落在沥青路上,很快被车轮碾作春泥。我摸摸口袋,那里藏着一包网购的榆钱干,真空袋上的保质期像道符咒,镇住了所有关于清甜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