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期待清明节的到来。那时候,大姑妈住省城,二姑妈住县城,无论她们多么繁忙,清明节那天一定回我们乡下。堂屋的桌上堆满了她们买来的零食,有我最爱吃的小白兔奶糖,用纸裹得紧紧的,装在大红牡丹花开的铁盒子里。我实在是忍不住诱惑,曾偷着拿几颗,在隔壁伙伴面前炫耀。灶屋的梁上,腊猪蹄日晒夜露挂两个多月,猪皮晒成琥珀色,猪油发亮一滴一滴往下淌。母亲非要等清明那天取下来,炖汤招待两位姑妈。汤里,母亲丟了金黄的圆子底子,青绿肥硕的大蒜叶,它们在锅里用力地拥挤。那家乡特有的腊货香味,浓郁扑鼻,在老屋的砖缝里,到处钻,不肯出来。
那时的清明,是热闹的。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孩子们在田间奔跑,大人们忙着准备祭品。父亲总是带着我们去祖坟前磕头、烧纸,嘴里念叨着:“祖宗保佑,孩子平安。”我们虽然不懂其中的深意,但也跟着磕头,心里只觉得这是一件庄重的事。那天,母亲也会亲手做青团。青团是用艾草汁和糯米粉做的,外皮软糯,内馅香甜,咬一口,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
后来,我求学念书,常在书里看到很多有关描写清明的古诗。是“年年陌上生春草,岁岁清明思故人”。是”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是“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那时候,我少年的心已经很文艺,每每读起这些诗,淡淡的忧伤会涌上心头。小脑袋瓜里,幻想着古人穿长衫踏青折柳,吟诗作赋的画面。可能觉得自己长大,女孩子在坟前磕头不文雅,于是,再过清明开始排斥逃避。
时光一晃,我嫁人生子,随理想去了很远的地方,再很少有时间读诗陪父母过清明。清明在我心里,是日历上不经意揭开的某一页。是电话那头知晓父母清晨去扫墓,春衣淋湿,双脚染泥,梨花吹满头的情景。自从,清明节对我来说再无波澜。
直到2023年的清明。那天我正好在家,父亲带我去上坟。他在前面慢慢地走,背着锄头,头发花白。小路上野草冒着嫩芽,磅礴的绿。紫色的蝴蝶张开翅膀,翩翩跹然。坟前,父亲砍杂草,添黄土。他依旧像往年一样,带我们在墓前磕头、烧纸,嘴里念叨着那些熟悉的话语。然而,那天他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深邃地望着墓碑,仿佛在与先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鞭炮噼里啪啦,冥纸随风飞舞,我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父亲。
就在那时,父亲忽然开口说:“等我百年归世,你们就把我埋在这里。”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做好了决定。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猛地一惊,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脚下几棵瘦小的野油菜花,在眼前模糊地摇晃。我试图忍住哭泣,但泪水还是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父亲察觉到我的异样,转头问我:“怎么了?”
我哽咽着回答:“我很害怕您以后睡在这地下,过清明看不到您。”父亲闻言,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傻吖,怕么事。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只是早晚而已。能和祖先们葬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心愿。”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内心的平静与释然。可能,他早已看透了生死,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愿与亲人长相厮守,哪怕是在另一个世界。
这年清明,父亲的坦然让我明白,生死不过是自然的轮回,而亲情与思念才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无论我们走得多远,清明总会将我们拉回那片熟悉的土地,拉回那些温暖的记忆。清明,不仅是怀念逝者的日子,更是让我们重新审视生命意义的时刻。清明节提醒我们,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的每一刻,让生命在爱与记忆中延续,生生不息。
清明将至,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腊猪蹄的香味,听到了灶屋里母亲忙碌的脚步声。那些年的清明,是团聚的日子,是亲情的流淌,是味蕾的盛宴。而如今,清明成了我对家乡的思念,对父母的牵挂,对生命的敬畏。
少时难识清明意,如今满襟故人情。的确如此。杏花雨,清明风。我们终将相聚,只要不被遗忘。我会记住那些逝去的爱,我将心怀美好地活着。
作者简介:羽木,70后女子,闲暇时光喜欢写些文字。有作品发纸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