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塆:太师椅上的乡愁
我的戴家塆,静卧在浠水县巴水驿街后面的一弯褶皱里,像一把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老太师椅。三面青山环抱的孤度,恰似椅背与扶手,将土泥磚与黛瓦的村落拢在臂弯间。
这方水土的命名是个谜题——万姓族人栖居百余年,“戴家”二字却如檐角的悬铃,在风里叮咚着无人认领的姓氏。直到那年,年长于我的家平哥送來一套泛黄的家谱,才知道我们原是明朝时,从江西南昌郊区万埠游徒而来的种子,飘落在鄂东的红土地里生了根。为此,2018年10月的大万卫生队战友会,我向南昌战友王代明提出到万埠村寻根问祖。第二天,我们两台小车直奔万埠,找到胡须飘白的万姓老人,他搬出家谱,才又获一佐证。
戴家塆后面的竹林,总在暮色里私语,松涛裹挟着旧日戴家老屋的沉香。我常忆起一进三重老屋天井里漏下的阳光。那天井下的四方池子,洇满青苔,几只绿毛龟,闭上眼晴在池子里养神,赖得答理我们几个毛头细伢,用棍戳,也不动。
村头那口幽井,总凝着寒玉般的水气,夏日晚上,各家的竹床,或躺椅在村头的空地上乘凉,会讲故事的老人讲水浒,谈三國。后生哥儿唱浠水的名曲:《一进团陂街》,几个男后生伢同时哼起“姑娘伢儿十七八,打扮回娘家”。乡音裹着村头的稻花香,把天上的星星都醉得跌进蒲扇摇出的旋涡中。夏日的农村,有农村的味儿,口渴了,就在古井里打一桶水,用蓝边子土碗盛一碗,再放几粒糖精调味,那井水又甜又冰凉,直抵喉咙的深处。
而今,塆里只剩两户人家,那些搬到巴水驿街上砌了楼房的住房,老土磚房仍旧在原地基上可怜兮兮的杵着,墙面经过风吹雨淋已经斑驳,那些文革时期写在墙上,“学大寨”等红标语,青瓦间袅娜的炊烟,都成了太师椅扶手上剥落的漆纹。
蜿蜒送我出村的小道,曾送我走出远方,十八岁的行囊里,装着井水酿的月光。如今,双鬓落满他乡雪,归途却比族谱上的墨迹更加模糊。听说那年的飓风掀翻了几家的屋顶,唯有后山的竹根仍在顽强的延伸着,像我们戴家塆的后人散落的脉络。高堂不在,故园就成了琥珀——那些鸡呜狗吠,捣衣、炊烟,都凝在太师椅的弧度里,夜夜入梦时,仍能听到戴家塆的心跳,在巴水驿的山水间沉沉作响。
(仅以此文,献给所有在时光褶皱里失却坐标的故乡)
文/万重山
2025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