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总是下得格外安静。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恍惚间,伯父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他已离开十五年了。
伯父是乡里公认的热心人,谁家有事,总爱找他商量。他帮人从不看亲疏,即便是曾与我家有过节的人上门,他也一样尽心。他的好,是那种不带任何算计的好,是骨子里的古道热肠。
我六岁那年,一个闷热的傍晚,乌云压得很低。生产队的晒谷场上还摊着没收的稻谷,保管员正手忙脚乱地拢堆。伯父本不必去——他不是社员,更不是队里的干部,可他却拉上我,说:“走,去搭把手。”我那时不懂,只觉得新奇,跟着他在雨前抢收稻谷。刚收完,雨就哗啦啦地砸下来,伯父的衬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汗还是雨。回家的路上,他笑着说:“公家的东西,能帮一点是一点。”
后来我高考落榜,四处碰壁,没有学校愿意收我复读。伯父知道后,二话不说,带着我翻山越岭,去找在贺中教书的熊老师。那天,熊老师正在田里割稻子,伯父挽起裤腿就下田帮忙,一边割稻一边说我的事。最终,我得以重返课堂。开学第三天,伯父来学校看我,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让我写篇文章,我熬了几个通宵,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却始终没好意思拿给他看。后来那张纸遗失了,可他的话,却刻进了我心里。
高考前一周,我被毒蛇咬伤,躺在乡医院里。伯父连夜从县城赶来,守了我一整夜,天亮才匆匆赶回去上班。高考那三天,他坚持让我住在他家,说:“家里安静,睡得好些。”最终,我考上了常德师专。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笑得比我还开心。
我结婚时,他忙前忙后,像操持自家喜事一样张罗;孩子满周岁,他提前一天来我家,仔仔细细地检查宴席的准备,见我安排得妥帖,才放心地点头。后来他病倒了,卧床六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风风火火地帮人,可乡亲们仍记得他的好,常有人来看他,念叨他曾经帮过的忙。
如今,每到清明,雨落纷纷,我总想起他——想起他冒雨收谷的背影,想起他翻山越岭为我奔波的脚步,想起他病榻上仍惦记着“让孩子读个本科”的叮嘱。世上的好人很多,但像他这样纯粹的好,实在少见。老天待他不公,让他在该享福的年纪受尽病痛折磨。可或许,正是这样的不公,才让我们更懂得珍惜他留下的那份温暖。
雨还在下,而记忆里的他,始终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