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 （散文）
作者 汤林
主播 一萍
清明又到了。天色微阴，并不曾下雨，却也湿漉漉的，仿佛空气中浮着看不见的雨丝。人们照例要扫墓，照例要踏青，照例要带一束小花，吃的喝的，还有纸钱，香烛之类的祭祀物品。这习俗自古有之，想来还要继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我站在山坡上，看远处的人影绰绰。他们三三两两，提着竹篮，捧着鲜花，在坟茔间穿行。有的跪拜，有的默立，有的竟还说说笑笑。这倒也无妨，死者大约不会计较这些。横竖都是活人的把戏，与死人何干？
隐约记得，云说过要在清明时节等我的。那时柳枝刚抽出嫩芽，风里还带着冬末的寒气。云站在桥头，衣袂飘飘，竟像是要随风而去的样子。"明年清明，我在故乡等你。"云如是说，眼睛亮得惊人。我点头应了，却不曾想这便是永诀。
后来云病了，病得很突然。我去看望时，云已瘦得脱了形，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清明……" 云的嘴唇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握紧云的手，那手冰凉，仿佛已经不属于这世间。
云葬在这山坡上，坟头朝南，据说这样能得些阳气。我每年都来，带着云爱吃的东西和一本自己撰写的新书。我读书给云听，虽然明知云听不见。坟上的杂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不知不觉已是第三十八个年头了。
山下有个卖纸钱的老妪，皱纹里夹着岁月的风霜。她还在年轻时就认得我。后来的后来，每当我来，她照例要问一句："又来啦？老个旧！" 我点头，她便递过一叠纸钱，"新样式，底下也兴这个。" 我谢过，多给几个零钱。她咧嘴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齿。
坟前已有早来的人留下的痕迹。几枝半萎的菊花，一只空酒瓶，还有燃尽的香烛。想来是云的妹妹吧。我清理出一块地方，端盘摆器，点燃香烛。青烟袅袅上升，在半空中消散无踪。
"我来了。"我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风掠过坟头，草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我翻开带来的书，开始读起来。字句在空气中飘荡，有些被风吹散了，有些落在坟土上，渐渐渗入地下。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他们追逐着，不小心踢翻了一个空篮子。大人呵斥了几句，孩子们吐吐舌头，又跑开了。生命就是这样，逝去的已经逝去，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
日影西斜时，我合上书本。带来的糖果之类原封不动，想来云的口味也变了罢。我将其留在坟前，也许野猫会来光顾。香烛早已燃尽，只余下一小摊蜡泪，像凝固的眼泪。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轻快许多。走到山脚，那卖纸钱的老妪正在收摊。她看见我，咧开缺牙的嘴笑了："明年还来么？"
我顿了顿，答道："来的。每年！"
老妪点点头，挎起篮子蹒跚而去。她的背影佝偻着，渐渐融入暮色中。
我回头望了一眼山坡。暮霭中，坟茔已看不分明，唯有新绿的柳枝在风中摇曳，仿佛在挥手作别。
清明时节，云一直总是在等着我的到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