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的烟火人间
大年初二，拜望另外的一些亲人
阳光普照红石崖，这是春祭必经之地
弃车步行，走入野草葳蕤的山路
希望的春天还在遥远的虚空中
枯黄，荒凉，岩石上的复活草
渴盼着一场雨水的到来
一片绿出现在眼前时，柏树林后
是深居山中的一个家族庄园
我们的到来，是为祭祀祖先
最早的一座“老屋”是在乾隆年间
只有一堆古旧残缺的石块安居荒草间
在足够漫长的时间里，长者始终站立在
墓园的最高处，胡须飘飘，仙风道骨
而更多的坟墓是用青石砌筑的双棺坟
雕刻花鸟神兽，隶书碑文很是讲究
我们相互陌生，相互迷惘
只有2024年7月16日逝世的亲人
他的音容清晰可见，坟头已有
野草、野鸟、野花、野云涌动
我们跪拜时，惊醒了岩层里
沉睡的亡灵，一阵春风吹进旷野
吹过茂密的柏树林和红石崖
从盛世吹到晚清，从生命归属的原乡
吹到冷暖自知的烟火人间
清 明
梨花落在墓园，像一场葬礼
落在一个民族的头上，落入
杜牧的律诗，越过二月的阴冷
三月的栅栏
打湿清明的时光
古梨树苍劲，接近坟头的那朵白了
紧接着满山遍野的白
乌鸦通灵，用它久远的沉默
撕心裂肺地叫
叫声荒凉，让各种不同的泪水
从心尖上往外流淌
清明之雨，浇不灭骨髓里的雷鸣
浇不灭谎言之下的恐惧
浇不灭第一声响亮的哨声
浇不灭比蝙蝠还要丑陋的嘴脸
站在空旷的墓园
我用刻骨的痛，在心里塑一块墓碑
用一半去回忆，用一半的一半去忘记
用一半去爱，用一半的一半去恨
毕竟，心中有爱，才能医治病伤
庚子年的清明啊
我和梨花一起，在雨中淹埋自身的香气
用素色的颜，凭吊那些忍辱负重的亡魂
让所有的痛，迎接阳光
向前奔跑，勇敢地迎接万千波涛
母亲 你是谁家的女儿
母亲 你被一匹白布包裹着的时候
我正在满坡的鲜花丛中捉蝴蝶
我看到了悬挂在天空的那一枚秋月
看到月光中满地的冰冷
还看到了八月的孤独在向日葵上的哭泣
母亲 我的声音能抵达你坟墓的中心吗
凭吊的经幡 看到白骨之上的花朵
围绕着我鲜嫩生命的芳香
佩戴孝白的日子
脚步时常走错房屋的方向
踏进没有门槛的墓园
呼喊
母亲 我是你娇滴的儿啊
我是你心头的肉
我是你怀里的宝啊
我是你温含的玉
我的唇景弥漫着你的奶香
我的发辫存留着你的温暖
可我无法捧住你眼角那两颗寒凉的泪
八月的风让我撑不住思念的伞
八月的雨让我晒不干流淌的泪
八月的中秋让我看不到温暖的月
母亲 我带上缅怀的黑色走出了村庄
一个人的路好长啊 一个人的中秋好冷
当八月的中秋月点亮墓园的那片向日葵
母亲 你的坟头上已铺满了艾叶的味道
荒凉 如你凄美的一生
孤寂 如我忧郁的人生
我的诗歌苦涩啊 我的诗歌寒冷
母亲 我用文字堆垒一座墓碑
不让血脉被岁月隔断
坐在八月的中央撰写碑文
秋月清丽地照着我的思念
我忽然想起 母亲
你是谁家的女儿啊
发黄的族谱 翻了又翻
陌生的老人 问了又问
林立的墓碑 查了又查
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实
在中秋之夜清晰地凸现
母亲 你是谁家的女儿
天啦 我记住了很多的人和事
记住了我的生日是中秋
也记住了母亲的祭日是中秋
为什么我就无法寻找到记忆
母亲 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谁能给我答案啊
与母书
妈妈，见您之前
我必须穿过九条江河九座大山
淋着一场杏花村的雨
沿着村庄的后山，走过半坡梨花的白
人生到此，每个亲人我都珍惜
这些年，从村庄到异乡，再从异乡到墓园
风尘仆仆的一生，最终是要回归
一框朴素的格子，安心地睡下
妈妈，我不再是贪恋蝴蝶的小女孩
现在，我和您一样，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与你不同的是，妈妈，您用丝线绣花
装饰您一生的美丽和忧伤
我用文字堆砌，一座爱与被爱的虚拟宫殿
我的一切言行都让人放心，妈妈
再过几十年，我也会在稻花香的太阳雨中
静静地躺下，将命运所赐予的
一一归还大地
那时，肯定有两只喜鹊高歇在墓园的梨树枝上
叽叽喳喳叫醒沉静已久的尘土
溅起一朵云，一缕风，一阵雨
还有那片葵花，热热闹闹
朝着妈妈离开的方向开放
与哥帖
哥哥，你走的那天太阳哭得失去了颜色
我却在满天霞彩中惊奇如血染的红
哥哥，月亮照着你回家的那个夜晚
我看到你的魂飘荡在村庄的上空
哥哥，我的泪水咋就这么多啊
想你的时候，我只能在梦中寻找
寻找你的笑，你的爱，你的温暖
你揉合着父亲兄长，爱人情人的爱，爱我
黑夜里，我一场梦赶一场梦地喊你，哥哥
你和妈妈躺在梨花朵朵的墓园
我知道你和妈妈相互为伴，都不孤寂
哥哥，可我想你啊！想你和妈妈
再也听不到你喊我的声音了
我却在无边的岁月中时时喊出
哥哥，哥哥，哥哥
整整三十年了，哥哥
残缺的家中还完整地保存着你的遗物
百本书籍，两副木刻春联，一支毛笔
这一些，已足够你的儿孙享用一生
哥哥，你把最心爱的人留在人间
你的儿女承受着世间所有的炎凉和苦痛
软弱的我，也成了别人最坚强的依靠
哥哥，我认定你和母亲在一起
你说过，你最想陪伴的人是母亲
你最不舍的人是我，可你还是离开我走了
每次你回梦中看我，都会带着几颗糖
像从前一样，悄悄放在枕边
甜美我苦涩的思念，伤痛的心
清明了，哥哥，我捧一束洁白的梨花祭你
在寂静的下午，你就坐在我的对面
怀抱那把发黄的胡琴，让凄美的琴声
和着梨花雨飘荡在人间四月
祈 祷
一座墓碑 铭记着缺憾
在二月的村庄 与祖坟站在了一起
废墟上的灵魂 栖在一只金色的蝴蝶上
驮着下午温柔的阳光绕着我飞翔
暗示着穿透轮回的一种牵挂
为父母立一座石碑
其实是为自己筑一处思恋的居所
长眠不醒是生命最终的归宿
而生与死的距离
只是一张纸的隔绝
墓园注定要成为我牵肠挂肚的地方
梦里的痛苦 诗里的眺望
血脉的牵动 灵魂的依托
重重叠叠的旧梦，坐在墓园中祈祷
作者简介：赵晓梅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十月》《散文》《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草堂》《百花洲》《边疆文学》《青岛文学》《作品》《天津文学》《鸭绿江》《绿风》《芒种》等报刊以诗歌、散文、小说等形式出现。著有诗集《竖琴之声》《紫色珠语》，散文集《寂静与破碎的美》《边屯程海》，小说集《雪山水城》。诗集《竖琴之声》获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小说《大河淌水小河满》获云南省滇西文学奖，曾获《十月》爱情诗歌奖，《作品》诗歌奖。有诗入选各种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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