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哭母
刘新征
韩退之老夫子说:“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
清明节到了,想到母亲的坟前祭奠哭泣。
老家的祖林,祖上安息的地方,在肖庄的村南,南邻一条蜿蜒的小河,北面是一条东西向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记得小时候,自四、五岁开始,就经常沿着这条小路,跟随母亲到外祖父家去。沿着这条小路向东走两里路,向南拐,从石板桥上越过一条小河,桥下有哗哗地流水,踩在摇晃的石板上,会吓得心惊胆战,便紧紧拉住母亲的手,一步一停地向前走。母亲幼时缠足,走平路也是摇摇晃晃,在石板桥上更须小心翼翼,惟恐跌倒,一边鼓励我,一边埋怨自己“不中用”。走过两道这样的小河,然后从丁庙、大李庄两个村里穿过,大约有十里路左右,就来到了附近一条有名的大沙河。大沙河河面宽,水流也急,上面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从木板的空隙间可以看到桥下的流水,听到流水的声音。第一次过这座桥时,走到桥中间,看到有缺少木板的空隙,吓得蹲在桥上,怎么也不敢往前走,母亲又着急、又心痛,千哄万哄,待了好久,才战战兢兢走过。
过了大沙河,就到了外祖父的家。外祖母是继外祖母,况且家境也不好,总感觉不冷不热。近亲中有一个好心的五老姥娘,会悄悄地塞几个窝窝头给母亲,让带回去养活孩子。据三哥回忆说,母亲为了让孩子多吃一口,曾花钱买下几斤变黑的地瓜自己吃,并念道说:“坏了,也是地瓜呀!”这种地瓜,极苦、极涩,母亲挺着脖子也难以下咽,表情非常痛苦,但也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现在知道,这种地瓜,不仅苦涩,而且有毒。
那时候,村里的儿童会经常出现脱肛的状况,区里一个瘦高个、总穿着一双圆口布鞋、叫做表大爷的医生说:“不好治,就是饿得,缺营养,吃饱了就好了!”他教给大家的治疗办法,就是用鞋底托上去!一次跟随母亲到外祖父家,我也出现了这种状况,文弱(外祖父是文雅人,饿得雅不起来了)和善的外祖父用鞋底给托上去。在回来的路上,无精打采,走一会便要坐地上歇一会,又给母亲闹着要水喝,母亲带着我到附近人家去找水,一个很热情的大姨给烧了一碗开水,母亲千恩万谢,说“这是遇上了好心人”。从大李庄走到丁庙村东头,路边是一片坟地,蹲在路边解手,又出现了脱肛,母亲呼救无人,欲哭无泪,无奈大着胆子,劈了一把庄稼叶给我托了上去。然后,拉着我的手,慢慢走,说:“乖孩子,不哭。男孩家,要坚强。”万幸,一路顺利到家。
在那些举步为艰的年月里,母亲会千方百计地周济别人。看到邻居家的孩子没有鞋穿,会把自己孩子的鞋匀给他一双。同一生产队的一个妇女产后出血,母亲把家里仅的几斤白面,揣在衣服下给她送过去。一个我称呼为二奶奶邻居,她的儿子在地里劳动砍伤了腿,母亲把家里养的母鸡下的鸡蛋送给她,我虽然哭着闹着不同意,也没能让母亲改变主意。
去年,在亲友的挟持下,带我去观香,神婆忽然说:“刚才我在那边屋里,就看到你这柱香火旺。你母亲是个善良的人,生活困难时,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帮助别人,现在在南山上修成仙了!”
我本不信真的有神婆,但相信真的有神话。我非常地感动,我愿意相信她的话是真的,我尊重她,我祝福她。因为无缘无故她赞扬了我的母亲,祝福了我的母亲!
古先贤皆以“哭泣”为人生感情最高境界,刘铁云先生说:“以哭泣为哭泣者,其力尚弱,不以哭泣为哭泣者,其力甚劲,其行乃弥远也……”
在此写段韵文,祭奠母亲,权当一哭。
山阳有李氏,降世时运衰。三岁失生母,投入祖母怀。
祖母亦仙去,后母相继来。不敢大声语,委曲头难抬。
精心侍小妹,亲情有真爱。待到出闺阁,岁月二十载。
嫁入刘家门,祈祷命运改。相夫忙家务,虔诚且勤快。
公婆夸贤淑,全当女儿待。忽逢灾荒年,华夏遍地哀。
公婆命归天,跪拜求人埋。夫伯在济南,奔丧俱不来。
见人叩响头,妯娌扶灵台。二人互劝慰,珍重莫悲哀。
度过灾荒年,运动接踵来。成分划地主,劳动把罪改。
却问犯何罪,上辈继承来!参加批斗会,说是反动派。
耕地拉犁耙,粪筐用肩抬。身无缚鸡力,常把跟头摔。
两儿外谋生,弱幼身边带。腊月春节到,盼儿探母来。
常常扶门望,念念似发呆。忧心路旁井,别被大雪埋!
含辛度日月,人老秋霜白。嫁夫寡恩义,生子皆蠢才。
命穷俗眼瞅,身劳心也衰。仰面问苍天,命归谁安排?
心苦眼无泪,悲伤何无奈。公婆埋何处?寻归祖林来。
终身为修炼,魂当升仙台。
2025年3月5日修改
作者简介:
刘新征,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