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邹乐群,洞口县石柱镇兰河村人,国家注册规划师、高级工程师。先后在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等单位担任湖南分院规划总工,现已退休。喜欢中国传统文化,长期专注于中国历史文化名城(镇、村)保护、乡村旅游与产业发展等专业方面的研究和规划设计。闲暇时喜欢写点带乡土味的文章和做些体现乡村风貌的视屏剪辑。
我的家,在湖南洞口县北部的雪峰山腹地。七十年代,才有一条毛马路,如蚯蚓般蜿蜒爬出山去,与那所谓的外界相连。
那路,晴天扬尘,雨天泥泞,车辙里常积着浑浊的水,映着破碎的天空。就像一根细长的藤蔓,把我们这个小村庄与外面的世界勉强连接在一起。
十二岁那年,祖父七十大寿,家中设宴。亲戚们从各处赶来,其中便有在县城邮电局当送信员的表哥。他骑了公家配的自行车来,那车在村人嘴里唤作“线车”。我曾在《地道战》里见过这般模样的“线车”,真物却是头一遭见。心里满是好奇和羡慕,就像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那车把锃亮,轮圈反着光,铃铛小巧精致。我一时摸摸这里,感受那金属的冰凉与光滑;一时转动一下撑起的车后轱辘,听着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心里痒得厉害。
同村的孩子们围拢来,我便故意按那车铃。“叮铃铃——”声音清脆,在山谷间荡开。我挺起胸膛道:“我表哥的,他说要教我骑呢”。其实我表哥哪里说过这话,不过是我儿时的虚荣心作祟罢了。不过,小伙伴们都被我唬住了,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英雄,被大家簇拥着。
黄毛妞——村里一个头发枯黄的小丫头——从兜里排出几颗兰瓜子,怯生生地对我说:“乐宝哥,让我也摸摸线车可以不”?她那时的神情,我至今记得分明。
吃饭的时候,家里的亲戚都说我表哥有出息,在县城工作,公家还给了线车。表哥被灌了许多酒,因我家到县城有六十多里路,回不去了,只得在我家歇下。夜里,大人们还在喝酒闲谈,我便与黄毛妞密谋,将那“线车”偷偷推到了村前的马路上,开始了我们的骑车“冒险”。
先是她为我稳住车尾,我颤巍巍地爬上去。骑出百来米,便觉有些门道。几个来回后,竟能独自骑行了。
看到我成功了,黄毛妞也迫不及待地要骑,接着,我就让她骑,我来扶车屁股。骑了两个来回后,我们俩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想骑远点。刚好村口有个下坡,我说:“骑下去,不费力气”。黄毛妞也满心期待答应道:“要得”,她也巴不得让我让她骑久点。
坡陡,车快。我原是在推,后来竟成了拉,但我的力气太小,根本拉不住。那“线车”仿佛有了生命,拖着我狂奔。黄毛妞慌了,连说停不下。我们这两个第一次偷骑“线车”,哪里知道车把上有刹车的机关。拐弯处,车子失控,冲向了路边的溪沟。幸而她撒了手,人车分离,都滚在了泥水里。
两人费尽力气将车推回路上,偷偷把车放回原处。然而满身泥泞,终究瞒不过大人。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但挨打时,心里却藏着窃喜。后来每每与村童玩耍,我和黄毛妞总要昂首骄傲地吹嘘:“我还骑过线车呢”!那种自豪感,仿佛我们已经成为了村里的传奇人物。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离开了那个小村庄,黄毛妞也嫁到了山外,听说过得不错。表哥那辆“线车”,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村口那条下坡的马路还在,现在铺了水泥,不复当年的坑洼。偶尔回去,站在坡顶,耳边似乎又响起“叮铃铃”的车铃声,和两个孩子惊恐又兴奋的尖叫。
那童年的趣事,如同璀璨的星辰,永远闪耀在我的记忆长河中。如今想来,那“线车”不过是最普通的自行车,但在当时的山村里,却如同天外来物。童年的好奇心与虚荣心,驱使着我们冒险。那夜星光下的狂奔,泥水中的狼狈,以及事后挨打的痛楚,都成了记忆中闪亮的碎片。
人世间的新奇事物,总是先以危险的面目出现,而后才成为寻常。这段“偷骑线车”的奇妙经历,不仅让我体验到了冒险的刺激,更让我收获了宝贵的友谊与成长。那片农村的土地,那辆“线车”,以及那个勇敢的“黄毛妞”,都成为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