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淼之龙
(两座巍峨的牌坊与虎溪古镇隔河相望)
探寻失落的古镇
龙光复
2021年4月18日上午,我以编委代表的身份在虎溪街道文化中心参加了《溪流潺潺虎虎风》新书发布会。这部书以充足的史料、生动的人文情怀展示了重庆沙坪坝区虎溪镇深厚的文化底韵以及作为大学城中心的科技文化后劲而受到与会作家、诗人的高度赞誉。我作为该书文字开篇《虎溪赋》的作者,自然也十分高兴。
下午,我约上曾在虎溪兴隆街居住的王福全,准备去虎溪镇老街逛一逛。
我11岁起便离开虎溪乡大田村到青木关读中学;后来上大学、进厂、当兵、回厂,从未在虎溪落户。但我母亲还在虎溪大田村,那里的房子便是我的家。1979年,我母亲户口迁移到重庆市区,我与虎溪似乎没有了瓜葛。直到2003年开发虎溪大学城风声雷动,我又感觉到这个古镇依旧是我心中的牵挂。随后,这种牵挂与日俱增。
2004年春节,我们一家重返故里。之后数年,每年都去,看大田村故居和田园的逐年变迁,有过多少次三步一回头的凝望。也每次都要看看虎溪河上的小桥、高桥、中大路,在虎溪老街上流连。
历次探访中,我写了散文《我的高桥,我的中大路》、《过河石,我心底的永恒》、《家乡的故事,沉重的反思》,赋《迷失的家园一、二》,旧体诗词《虎溪河洪水之辩》、《再过大学城》、《临江仙 故乡之恋》、《青玉案 大学城寻故里》,格律体新诗《虎溪河,思念的河》、《虎溪河,我有多少话要对你诉说》等等诗文,不一一列举。
之前,最后一次去虎溪老街是2018年5月14日。我把那一组照片命名为《沉默的虎溪》,只因为我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参加这次新书发布会的头一天晚上,我翻阅了那一组照片,心潮澎湃。心里想:又三年啦!该去看一看虎溪老街。猜想着三年间那里可能发生的变化。
说到虎溪,脑海里满是七十年间的记忆。
从我在大田村老家的左侧经新坟疙瘩、王家庵、申家岚垭、唐家垭口到小桥的场口是上街走得最多的路,只需10分钟。
从我家右侧对着的路经凉水井、大田正冲上了从右侧显灵宫过来的石板路。再往前经杨成煊院子、亚洲中学,通向陈家桥;往左沿路翻过小丘经鬼打湾上中大路,再穿过两座牌坊到小桥,进入正街场口。
在场镇内穿过糠市,面对中心小学左侧前往,经破生基、蒙子堡便是通往过河石的通道,我就是在刚出场口的稻田中挞谷子时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这条路是我的求生之路,不知道多少次去过河石山上砍柴、挑煤,为自巳的生活,也为赚点力钱补贴伙食费,在半山上那包容有过河巨石的观音庙前歇脚;也曾在山上点燃柴草烤热自带的包谷粑充饥。
在镇内经半边街、泰山石,再经官山堡、文峰桥、石塘口、佛耳岩,在石碾槽上公路,沿公路去青木关。这条路快走也得两个半小时,是求学之路;从十一岁到十七岁,我整整走了六年,一路上的风雨和欢乐,数不胜数,令人喟叹!
中大路要穿过兴隆街、高桥、牌坊。穿过兴隆街伍家场口,沿中大路通向伍家沟、凉亭关到璧山;经两座牌坊沿中大路走沙坪坝方向,经永兴场,在冷水沟爬山,经歌乐山下山到烈士墓。我上大学时多次经此路翻山回大田村的家,一天走个来回。
福兴寺离大田村不远,我七岁时去过福兴寺,那里高大的城墙围着大片田土,据说被土匪围困上两年都不会缺粮。
我读小学是在街上的禹王庙,该庙一度也是虎溪乡中心小学的代称。庙内禹王金身高大威猛,法相庄严,天井里有一口井,井内有很粗的铁链,井口盖有加锁的木版,据说井内锁有孽蛟,由大禹王镇住。若有不慎让蛟龙出井,必会洪水滔天。我们都很害怕,不敢靠近。
小桥桥头,黄葛树下,我和母亲一起卖过浑水粑。桥另一端卖汤锅、卖煤炭的土坝子上,也卖过一分钱一杯的沙胡豆;那童声的求生之吼,依稀还在耳际回荡。一次卖蛋,母亲先交待十个蛋要2角6分,可经不住买主口舌如簧,2角5分就卖了,回家来自觉面惭,不敢进屋。是虎溪教会了我,才知道求生之不易。
提到虎溪,我便想起七十年前的场景,以及七十年间的变迁。各处街市、路网、田园、丘壑、大树都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在虎溪生活场景的点点滴滴,同样也铭刻心底,没齿不忘。
(虎溪古镇原貌图,王子洲 绘制)
虎溪是一座文化宝库,单说九宫十八庙,真不是只说说而已。在《溪流潺潺虎虎风》一书第49页已逐一列出,令人目不暇接。其中有14项就在虎溪街区。
说到这里,我真不愿语句一转,加一个“可是”,但也不得不说。
可是,虎溪镇在开建大学城之前只剩下一个空壳:除民房外,九宫十八庙连同镇内刻有镂空木雕的四座戏楼已全部消失,一个也没留下!它们大多数毁于上世纪五十年代。
位于过河石半山腰的观音庙、场口两座牌坊、紧靠福兴寺的程家祠堂戏楼、玉屏的中荣寺都没有列入九宫十八庙系列表。但它们同样被毁掉了。
观音庙连同庙内的“过河”巨石成了大练钢铁的牺牲品!程家祠堂戏楼和两座巍峨的牌坊毁于文革:牌坊上有“圣旨”字样,戏楼上木刻有帝王将相,自然都在四旧之列。
大学城的修建,虎溪街上拆迁,居民分赴各地。每次去,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颓垣断壁越来越多。河道淤塞如旧,正街一侧猪市坝的河堤被冲塌又修补。古镇周边值得凭吊的只剩下高桥、小桥、十八梯和中大路了。在《沉默的虎溪》一组照片中,老街上有多处围墙遮挡。三年后,围墙还在吗?
虎溪公交站有老街入口,入口处有门卫,一杆横拦,严禁社会车辆入内。我俩进入后,原南华宫外侧公路两边的饮食店已全部消失,右侧围墙依旧,原通过卫生所到正街的小巷被堵塞;准确地说是堆放着断砖碎瓦。往前走直通小桥,见小桥巨石桥面已缺了一块,缺下来的巨石已不知去向。桥那端的中大路石板完全被泥土碎石覆盖,上面长满了灌木和野草。仅存的一段中大路,没有啦!
沿河经猪市坝向高桥走去,见河面上飘浮着枯叶,两岸被乱草覆盖,有一段竟然看不到河水。到了安定桥(上世纪六十年代修的公路桥)桥头,河边的路被一堵墙彻底阻断。在此桥上望高桥,树枝、藤蔓、乱草挡住了视线,高桥连同河水都无法看到。绕到高桥上游,还能从树枝间远窥她神祕的尊容。她虽然寂寞了十多年,也断了肋骨,但她还在,我心里便有了一丝宽慰。
走在河边,我总揣着一串疑问:如果再遇到2007年那样的洪水,虎溪河还能承担泄洪的任务吗?会有更多的残砖烂瓦淤积于河道而冲毁小桥吗?我该去问谁呢?
虎溪正街,街边的围墙少了一些;或者说,围墙也部份进入废砖堆中。路面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只是外露部份少了一些,有些地段还有残垣断壁,有些地段只有两侧荒草,残砖烂瓦则到处都是。克勤酒店曾是政府招待贵客的地方,在二楼还残留它的招牌,周边一堆废砖,窗框上悬着绿色的藤蔓,生机盎然。另一处,一块隐约写有五福居的木板,显示了它曾经的存在。乡公所的圆门还在,它左侧的老大门被木板封严;不过,门和墙里外通透,封门已没有意义了。老大门外,银杏树年轻挺拔,或许,它并不知道门的故事。
从正街经皮篓子走向兴隆街是一段艰难的路:实际上没有路,是踩过原三圣宮位置的一大堆砖头。三圣宫紧接高桥桥头,宫下面路边一度有一个肉铺,中大路上的挑夫总爱买上鲜肉,帮补一点“火钱”在华得来饭馆炒成回锅肉,顺便与店内的邱二嫂说几句俏皮话。此时,从这里望兴隆街,就是一座废砖头堆成的山包。好不容易翻过废砖堆见到兴隆街街上的石板,也见到阔别三年的十八梯。
十八梯两侧,七十年前是一个接一个的大饭馆、面馆。王福全能逐一说出这些老板的名字,我也记得饭馆人满为患和冒儿头冒着米饭清香味的场景。十八梯斜对面,正是王福全的家。这间著名的王家德川源槽房数十年前业已消失,此时房子也成了一堆废墟。十八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大约这就是虎溪保留最好的遗迹了。梯边放置的两个垃圾桶依旧是讲卫生的标志,但梯间的碧草显示着,不会有人到这里扔垃圾;也没有必要清理垃圾了。
从十八梯上行,见到原中心小学的大门被彻底封住。左侧偏街三年前的住户也没有了。往正街走,在糠市段,那个三年前的茶馆还在,门外的保安百无聊赖,茶馆里已没有打麻将的客人,显得十分冷落,估计是经常三缺一、二缺二。但这一段也算是老街仅有的居民聚居区了,我估计全街居民不会超过30人。没有饭馆、没有小卖部,一切小镇的交易都停止了。我真佩服还住在废墟中乡亲们的胆量。
正感叹间,一位老太太走向我们,并立即叫出了我的名字。她头发全白而蓬松,脸上深深刻着岁月的痕迹,穿红花衣服,蓝裤,高统皮鞋;她步履矫健,胸前挂着两大串钥匙,看起来挺能管事的。她说,她叫Ytr,她姐姐叫Yth,和我是小学时的同学。我想起来了,她姐、我姐,和我的确是小学同班同学,她们家在正街,我们还到他家去耍过呢!70年未见过面,她能认出我,莫非她有特异功能?
她在虎溪街上住了81年,是当前街上唯一的老虎溪。她说,她以卖药为生。Yth二十多年前在重庆一座大医院中做简单的外科手术时,麻醉后就没有醒过来,成为万分之一的医疗事故的受害者。真是人生无常,活着的人当倍加珍惜呀!
回到家里翻阅照片,发现Ytr所住房子二层的砖柱明显倾斜;也没问她现在还在卖药吗?能卖给谁?她的家庭和子女还好吗?她们为何还能在颓垣断壁间居住?日常生活不方便怎么办?……真的后悔当时怎么不问,枉自留下遗憾。
告别Ytr往回走,我对这次虎溪老街之旅作了简单的梳理。想起了近十年来为虎溪重建而费尽心力的乡亲们。
2017年3月31日,在缙云山麓的肖家沟,四百乡亲齐聚,同乡联谊活动的主题便是抒发乡愁、联络感情、呼吁重建古镇,这也是全体虎溪人共同的心声。在这前后,有多位乡亲各尽所长,收集史料、抚今追昔、写诗著文、摄影绘图、走访求证、撰写呼吁书;远在天津的龚正烈教授还给重庆市市长写信。乡亲代表还参加数次政府组织的交流会、研讨会。《溪流潺潺虎虎风》大多数内容都来自虎溪乡亲的笔下,皆展示了乡亲们对故乡的依恋,对重建虎溪古镇的企盼。
参加《溪流潺潺虎虎风》新书发布会及随后重返虎溪古镇,似乎让我从愁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古镇废砖烂瓦堆积,正是堆在原有的土地上,七十年间的变迁也发生在古镇原有的土地上。地貌未变,古镇重建就有希望!在心中也就有了古镇重建后的想象图。它或许也能从另一个角度重现虎溪古镇的精神风貌。为这个,我们已经等了十多年,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等吧!等吧!再等等吧!
作者简介:龙光复 男,1941年生,重庆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建设集团高级工程师,机械加工专业重庆市拔尖人才;曾任该集团公司副总工程师等职。先后参与组建建设诗社、重庆诗词学会。也曾先后五次参加重庆市的组团赴日本、台湾、新加坡作文化交流。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建设诗社顾问、东方诗风论坛管理员兼诗词版版主;重庆诗词学会格律体新诗研究院研究员。著有《青木文集》、诗词集《青木吟稿》和格律体新诗集《青木秋韵》。
附虎溪古镇照片列存:
(进入老街的通道,两边饭店已全部搬走。)
小桥桥面已缺了一块,桥对面的中大路已无痕迹。
河对岸的中大路芳草萋萋
你相信河岸边埋藏着赫赫有名中大路吗?
河面飘浮着枯叶,两岸被草丛遮挡。
安定桥边,沿河的路被彻底阻断
安定桥上望高桥,被灌木杂草挡住视线,连河水都看不见。
绕到高桥上游,还能从树枝间远窥她神祕的尊容。
虎溪正街(一)
虎溪正街(二)
虎溪正街(三)
正街上的克勤酒店,是乡政府招待客人的酒楼,墙上还残留有它的招牌。窗框上悬吊着绿色藤蔓。
正街上写有五福居的简陋的木板,显示这座神秘而有名古宅曾经的存在。
乡公所和它的圆门
乡公所圆门外左侧的老大门,被木板封住。
走向兴隆街
兴隆街,十八梯斜对面的王家德川源槽房数十年前已消失,王家已是一片废墟。
兴隆街上看十八梯,它应是虎溪老街上保存最好的遗迹了。
中心小学的大门被彻底封住。禹王庙七十年前就毁了,中心小学也没有了。
老街上仅有的居民聚居区
Ytr住的房子,2楼的砖柱明显歪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