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一口井
管菲菲
童年的那口井又突兀地闯进了我的梦里。梦里的它不复往昔的枯涩,满满盈盈。幽绿的井水无风自动,一下一下地荡着井壁,似在窃窃私语。梦里的我拼命地竖起耳朵听,却再也听不懂它的呓语,只因隔着二十多年的时间海,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扒着井沿往里张望的小女孩。而它,也似村庄疲累的眼睛,缓缓合上,沉入了梦乡。
幼时的我,父母为生活奔忙,将我交与爷爷奶奶带。爷爷奶奶的老屋坐落在村庄的最西头,再往西便是村人们的菜园,一条贯穿南北的河将菜园分为东菜园和西菜园。菜园往西视线的尽头是抓马山,山高林密处葬着我的祖先们。远古时候,当祖先们舍弃了林间的自由,不再选择在树上腾挪跳跃,甘愿在沃土上匍匐时,便由林栖者变成了田耕者。我的一代又一代的祖先们生于斯,长于斯,活着时在山脚下的田地里刨食,老去后便由后人们抬上山,枕着山间的清风,盖着林间如练的月光安眠。他们的饱腹感是以舍弃山林自由为代价的,这代价便自带了精神的枷锁。
年幼的我曾细细地听过爷爷的述说。“早先……”,伴着这两个字从他口中逸出的不止那些久远的回忆,还有袅袅的烟气。爷爷说事情前,总会燃上一小锅旱烟,咕嘟咕嘟吸两口,在烟丝时红时灰的明灭中,在呼吸的一吐一纳间,将先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征伐驰骋与精耕细作娓娓道来。
早先,我家的旧宅坐落在后来被称为西菜园的地方,也曾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院墙根的桑树,枝干遒劲,枝叶蓊郁,结的桑葚曾将叔伯和姑姑的童年染得紫莹莹、甜津津的。
伴着榆柳长起来的,还有宅子边上的那口井。井原先只是一个小泉眼,为了方便蓄水、吃水,爷爷就和街坊们一起围着泉眼将井挖得又深又阔。于是,人们都喊这口井为“大口井”。井口呈八边形,井壁由一条条规整的墎石堆砌加固。井水经年累月地滋养着人们的日子,井沿也被磨洗得像包了浆的玉石,溜光水滑。只是后来,无论是榆柳桃李,还是桑树,都变成了炼铁炉中的一缕细烟,就连老宅子也变成了齑粉。唯有大口井,奇迹般地没有被填埋,似大地的脉搏,艰难地跳动着。它目睹了世事的变迁,感受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荣辱兴衰,深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所以,幼时的我跟着爷爷去它那里挑水浇菜时,总能见到深深的一口井,浅浅的一汪水,雨季不满,旱季不枯。它曾经的喧嚣与热闹,我无缘得见,也只能从爷爷的述说里窥见一二。
弄丢了旧宅,搬入了老屋的爷爷奶奶,心底依然留存着对井的眷恋。于是,爷爷在老屋的院子里打了一眼小井。许是为了吃水方便,亦是出于对小井的保护,爷爷蒙上了小井的眼睛——他为小井砌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高水泥井台,并安上了砖红色的泛着冷光的水井头。
小姑没出嫁前,经常在小井边洗衣服、洗碗筷、洗她乌黑的长发,而我总会围着小姑忙前忙后,一会儿帮她压两下水井,一会儿用葫芦瓢舀起清凉的井水帮她冲洗发梢上的泡沫。小姑出嫁后,小井就变得寂寂的了。与森冷的小井相比,院子里跳舞的蝴蝶和墙角奏乐的蛐蛐都比无言的它有趣得多。只是,人疯跑蹦跳,总有玩累的时候。玩累了的我总会倚靠着井台,回忆着小姑出嫁前摸着小井的喃喃:“井啊井,你可以寒,可以寂,可以静,甚至可以结冰,却不能枯啊。”不能哭?可我明明看见小姑出嫁时,哭得最厉害的就是她了啊!
后来,随着儿孙们的陆续成家立业,老屋里只剩小井守着爷爷奶奶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一年又一年,花谢花开,我的爷爷奶奶也先后追随祖先们的足迹上了山。爷爷上山时,年少的我哭得泪眼迷蒙,奶奶上山时,我已成了家,日子教我学会了隐忍,唯余哽咽。这一刻,我才了然,原来哭不出来的感觉比嚎啕大哭还难熬。
再往后,老屋拆迁了,小井彻底枯寂了,我的童年也睡着了,成了梦。
管菲菲,济南市章丘区垛庄学区中心小学教师,常居山中,热爱读书,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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