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之九:
峰山怒火
李良森
血染卧牛寨
从银杏树村到赵官镇大约有六、七里地,孔连长和田指导员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赶到独立营营部。
大峰山独立营营部临时落脚在赵官镇的一座破庙里。由于日寇不断扫荡和袭扰,老百姓天天生活在紧张与惊恐之中,根本无暇顾及神灵的住所。所以,那破庙堂已破败的不成样子。好在倾倾圻不堪的院墙已经被战士们用土坯或半头砖修补,房顶那些破旧凌乱的小布瓦也让巧手的战士们摆正布匀,加之眼下已是初秋,朗朗晴空,落雨的机会显然不多,才让他们俩看上去,心里多少有一点点宽展。
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寇为了稳定后方,抽调半数以上的日军和几乎全部伪军,对我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的进攻和扫荡。驻泰西地区的日伪军,为了摧毁我大峰山抗日根据地,在军事上实行“囚笼”政策,对我压缩围困;在政治上加紧巩固和扩张伪政权,并收买、利用各种封建道会门和反动组织,或到根据地刺探军情,散布谣言,暗杀干部;或干脆给以大力扶持,让他们公开竖起叛国大旗,明目张胆地与人民为敌。长清县的红枪会头子朱存桢,在日伪的策划下组织暴动,配合日伪军对我大峰山抗日根据地进行大规模的扫荡,肆无忌弹的捕杀我抗日军民,使我大峰山抗日根据地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长清县的党政军机关被迫转移到黄河以西地区,留在当地的武装力量也不得不暂时转入地下。而恰巧在此之前,原来的县独立营刚刚升格为主力部队调走,县城内的武装力量只剩下由一一五师所属武装工作团改编的新独立营。相对说,新独立营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机动作战能力都比较差,再加上人、地两生,不利于在这种险峻的形势下开展对敌斗争,也只得退过黄河,驻守在八区的赵官镇、银杏树一带。孔连长和田指导员就是从驻守在银杏树村的独立营一连赶来接受任务的。
朱营长见孔、田二人进门,也不寒暄问候,立刻向他们交待任务:“为了减轻大峰山根据地的压力,县委指示我们独立营抽调一个连的兵力东渡黄河,插入日寇和红枪会反动势力猖狂的地区,一方面广泛开展宣传我党的方针政策,启发、教育受蒙蔽的群众,让那些误人歧途的红枪会员尽快回到抗日战线上来,。让老百姓明白,抗日政府镇压和打击的是红枪会中那些为虎作伥、卖身投靠,与人民为敌的少数顽固分子,而不是全部,更不会牵扯到他们的家属和亲朋;另一方面就是在敌占区开展游击战,相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打击红枪会的器张气焰,为恢复、重建我大峰山抗日根据地积极创造条件。营党委决定,让你们一连去完成这个任务,如果有什么想法和建议你们也可以提出来。”
孔连长和田指导员相互看了一眼,算是交流并同意营里的决定。齐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张政委深情地看他们二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的决心我们完全理解,你们的能力我们也完全相信。不过。我还是要一再提醒你们,渡河后,你们面临的形势将会是要多严峻有多严峻,甚至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而未来的局势更是变幻莫测,希望你们渡河之后,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在艰苦的环境当中站稳脚根,在一定范围内做好宜传和发动群众的工作,就是你们的胜利。至于打击敌人,那是脚跟站稳之后的事,万万不可急于求成。一句话,生存第一。当然,如果敌人不让你们立足,不让你们生存,或者面临最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我们一定遵照首长的指示,相机而行。”
夜深沉,雾蒙蒙,宽阔的黄河河面上轻轻浮动着几条木船。木船上,战士们手握钢枪,眼睛紧盯着对岸。船夫手下“哗啦啦”的浆声使宁静的秋夜增添了几分神秘与骚动,战士胸中那“咚咚”的心跳给沉默的黄河带来几分欣喜与渴望。
拂晓前,部队跨过黄河,急行军十五华里,到达预定目的地——二区纵深庄家楼。这里西距归德据点约六华里,东距朱存桢的红枪会总部坦山和小屯约六、七华里,虽然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但这里的群众基础好,敌人不易发现,也绝不会想到会有一支部队插到他们的纵深腹部来,有利于部队的短暂潜伏与休整。
晚上,接到地下县委联络员的情报,说地下县委尹书记在一区的水泉峪村,如有可能,请孔连长和田指导员去那儿一晤。孔连长便与田指导员摸黑赶往十几里路外的水泉峪村。县委宣传部的周部长向他们两个详细介绍了红枪会的累累罪行,以及日、伪军的部署和活动情况。尹书记指示说:“红枪会的罪行累累,气焰十分嚣张,但起决定作用的是红枪会头子朱存桢,以及红枪会中层以上的骨干顽固分子,绝大多数红枪会成员是受欺骗的农民兄弟,对他们不能简单的采取军事打击,以免进一步激化红枪会与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之间的矛盾。而且,从目前敌我双方力量极度悬殊的形势看,一连在这边目标太大,不但很难开展工作,而且极易遭受敌人强大军事力量的冲击,应当立即返回黄河以西,厉兵秣马,静待佳机。”
从进入庄家楼一天来的情况看,尹书记说的绝对正确。尽管庄家楼的乡亲们特别热情,也有较高的思想觉悟,连队才得以安然无恙。但这一切是建立在极大的风险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大批敌人的围剿。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险棋,无论对于连队还是整个庄家楼村的乡亲,都将是灭顶之灾。所以,孔连长和田指导员返回庄家楼驻地,立刻按照尹书记的指示命令连队向黄河东岸的董岗村急行。
由于董岗村距敌人的据点稍远,形势相对宽松得多,加上村党支部的活动仍然处于公开或半公开。所以,连队于晨曦中到达董岗村时,村里群众都非常热情的送饭、送菜、送水,甚至还有不少青壮年要求参军,让战士们非常感动。下午,连队正准备渡河西去,忽然又接到营部命令,让一连连夜到涧东村待命,执行新的任务。
涧东村地处一区、二区、三区和七区的交界,北有敌人的老巢长清县城,西有归德,南有崮头,东有崮山、张夏等敌人的重要据点。让一连进驻涧东,无疑就是钻人敌人的心腹之中,显然是上级将会有一个大动作、大部署。而这么光荣、这么重要的任务单单落在一连头上,当然是上级对一连的信任。不要说战士们没有多想,就是连长和指导员也抑制不住大战甚至是反攻即将到来的兴奋,二话没说,便连夜顺着南大沙河,一路南下,于拂晓前到达涧东。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恶战就在眼前!
早晨,连队接到情报,说敌人调动全县的日伪军和朱存桢的红枪会,对我大峰山根据地再次进行大规模扫荡,妄图根除大峰山根据地,重要的是把大峰山根据地的群众基础彻底摧毁,使共产党、八路军再也没有重建根据地的可能。
早饭后,朱存桢的红枪会开始向涧东村聚拢。
上午十时左右,归德、石岗等据点的敌人已陆续在宓村、小屯一带集结。孔连长和田指导员觉着形势严峻,立即召开全连干部会议。有的说:“连长,我们打吧,敌人对我们根据地烧杀掳掠,咱不能眼看着根据地的老百姓受祸害不管啊!”有的说:“连长,既然敌人送上门来,我们为啥不打这些狗日的?”
孔连长说:“同志们,目前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我们连只有一百四五十人,武器装备也很差,面对武器精良,数十倍于我们的敌人,要打,无疑是一场恶战。而且,出发前首长也反复交代,要我们立住脚跟,保存实力。但是,从目前情况看,敌人调动这么多的兵力,花费这么大的代价,目的就是要把根据地的每个村街,每个山头,都要像梳头似的箅一遍。而且,从许多迹象看,敌人,至少是朱存桢的红枪会已经发现了我们。所以,我和田指导员研究之后,觉着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占领有利地形,一是牵制敌人兵力,破坏敌人对我大峰山根据地扫荡的阴谋,二是在打击消灭敌人的同时,相机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只有这样我们或许还有转机;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老百姓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对!”田指导员说。“同志们,出发前营首长确实一再说,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立住脚、站得稳,县委尹书记也指示我们尽量避开敌人,保存实力。但是,敌人不让我们立住脚,更不让我们站得稳,甚至想吃掉我们。如果这时候我们还对敌人抱有幻想,或者存有侥幸心理,希望从敌人的梳子缝里躲过去,那显然是不现实的,可笑的。所以,我们只能立足于打。只有打,我们才能立住脚,才能站得稳,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而且,我们的打,并不完全是为我们独立营一连自己的生存而战,是保卫我们的大峰山根据地,保卫根据地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们只要牵制住集结在这一带的敌人,就会减轻根据地的损失,甚至能够彻底粉碎敌人的这次大扫荡。同志们,大峰山根据地是我们独立营成长的摇篮,她抚育了我们,培养了我们,我们就应该在她需要我们的时候,奋勇向前,不怕牺牲,前赴后继,直到取得最后胜利!”
为了有利展开,最大可能的消灭敌人,最大程度的减少部队伤亡,孔连长决定抢占敌人集合地点北侧,也就是涧东村东边数里之遥的制高点——卧牛寨山。
一连抢占卧牛寨的意图,很快引起敌人的注意。开始,他们以为那不过是零星的小股游击队在活动,其战术也不过就是打打跑跑、跑跑打打的“麻雀”战,打几枪骚扰一下行军大队,扔几颗手榴弹制造一点紧张气氛而已。如果真的调遣兵力去对付,这里的部队还没到达,他们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可这一次与往日截然不同,不但没有撤走的意思,反而抢占了制高点,完全是一副打大仗的架式,甚至还有决一死战的迹象显现出来。敌人据此断定,这支部队不但是正规的八路,而且是成建制的主力部队。于是,敌酋竟果断的改变了战略意图,决定放弃筹划已久的扫荡,转而围攻卧牛寨山。
卧牛寨山,古称卧牛山,因山形酷似卧牛而得名。山上有大大小小的石屋千余间,据说是由被清军击溃的太平军一部垒砌而成。他们在这里占山为王,呼啸山林,人称卧牛寨,所以又叫做卧牛寨山。后来捻军四起,长清一带一直是清军与捻军的往来征战之地,老百姓苦不堪言。为了躲避战乱,四周村民便在原来石屋的基础上稍加修葺,便成了赖以栖身的“世外桃源”。眼下,虽然一幢幢石屋都变成残墙断壁,但那一座座碉堡似的石屋却仍
然不失为打阻击的上好防御工事。
一连登上卧牛寨之后,迅速占领阵地。孔连长和三排长带领三排坚守卧牛寨东侧的山头,以对付从万德、张夏方面调集来的敌人;二排四班全体由班长带领在卧牛寨西侧水母奶奶庙附近,坚守水母山,对付从西南方向来的敌人;田指导员和一排长、二排长带领一排全体和二排的两个班坚守卧牛寨制高点,对付正面进攻的敌人。
战士们刚刚进入各自阵地,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掩体,四五百名伪军在其身后鬼子的督战下,从卧牛山阳坡,向一、二排扼守的正面阵地冲来。田指导员两眼紧紧盯着蜂拥而上的敌人,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距离: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他那声“打”字刚刚喊出口,手榴弹便接连不断的在敌群里炸响。紧接着,愤怒的子弹就象刮风似的向敌人堆里扫去。一时间,打得那些毫无思想准备的伪军,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撂下一片尸体后,潮水般败退下去。
很快,敌人又发动第二次进攻。狡猾的鬼子依然是让伪军在前,他们的人在后,一是有利监督“皇协军”,二是避免“皇军”的伤亡,可谓心毒手辣。这次进攻,敌人也改变了战术。他们在进攻的同时,集中山下的小钢炮,向我主阵地猛轰。一发发炮弹在阵地上炸响,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弹片和碎石蝗虫似的乱飞乱撞。
突然,一发炮弹落在一排长的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着左脚象是被一块巨石砸中,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迷迷糊糊之中,他听一位战士在喊:“排长,你的脚,你的脚后跟没了!”一排长强忍着剧痛,说:“别喊!赶紧给我包扎一下。”战士哭咧咧地说:“排长,脚后跟都炸没了,你让我咋包?”一排长疼的嗓音发颤:“没法包,就不包。你拿根布条,扎紧脚腕……别让它流血就行……”
田指导员听到情况,跑过来命令那个战士说:“快,赶紧把一排长背下山去!”
一排长把脖子一拧说:“不行,这里不能再有任何人为的减员。”
田指导员觉着不能跟一排长来硬的,转而说:“一排长,你以为我们要在这里跟敌人决一死战吗?不对!我们很快就要往下撤。莫非你要等到撤退的时候给大家添麻烦吗?”
“到时候,我来掩护。”
“不行,我们还没有到那种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们还要保存实力,根据地的重建还要我们去做。”
“那就让我自己爬下山去。”
“不行,这是命令。你是老同志,应该知道眼下时间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说着,田指导员瞪了那个战士一眼。“还愣着干啥?背上一排长,下山!”
送走一排长,回身看时,敌人已经距阵地前沿不足百米。田指导员瞅瞅左右,战士们已经把手榴弹盖揭开,有的甚至已经把铁环也套在了手指上。他心里不由地一阵滚烫,眼泪也差点掉下来。心想,我们的战士多好啊,在这严峻的生死关头,他们却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日寇赶出中国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敌!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打!”
手榴弹专捡敌人成堆的地方爆炸,子弹也仿佛长了眼睛似的颗颗瞄准了敌人的脑壳。敌人每向前进攻一步,都要付出十分沉重的代价。
终于,同伙的死亡,给后面的伪军带来极大的恐惧。或许他们不想像同伙那样,这么不明不白的把死尸撂在这荒坡上;或许他们从同伴那迷惘的眼神中,看到了死者对生的渴求和对家乡亲人的眷恋;亦或是他们心灵深处猛然发现,面对的都是中国人,而在身后拿着刀枪逼自己往上冲的才是真正的敌人。于是,敌人再一次怪叫着退下山去。
战斗从上午十点打响,一直到下午三点,一连的战士们硬是凭着对敌人的刻骨仇恨,凭着八路军抗日战士的铮铮铁骨,凭着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打退了敌人的五次进攻!
气急败坏的敌酋许是认为碰上了八路的大部队,抑或是唯恐上司斥责而妄称在这里遇上了八路军的大部队,很快从济南调来近千名日军增援。增援的日军乘汽车从长清城南的柿子园一带下车,准备从卧牛寨山的北侧进攻。同时,又指示汉奸红枪会头子朱存桢调来大批红枪会员,从四面八方向卧牛寨压了过来。
为了集中力量,消灭敌人,坚持到天黑,田指导员决定放弃侧翼,将在西侧坚守水母山的二排四班撤回主阵地。
敌人的援兵到达之后,曾依仗人多势众,再次向我坚守的阵地发起一次反扑。但是,由于卧牛寨山的西面、南面坡陡崖高,易守难攻,而正面阳坡又很难展开兵力,加上战士们不断总结防守阻击的经验,严防死守,敌人始终没有攻上来。
黄昏时分,敌人暂时停止了进攻,阵地上呈现出片刻的宁静。经过一天的激战,不少战士挂了花,大部分战士的军装都已经被气浪和硝烟撕裂和熏染的一条一缕、破烂不堪。有的战士正好用那布条作绷带,包扎伤口;不少战士干脆把一条一缕的衣衫系起来,虽然满身尘土,一脸疲惫,但却不减英武豪气,不露一丝儿怯意,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个个古典武士。他们在这少有的战斗间除中或清理枪支、弹药,或为战友包扎伤口,一切都是那么泰然,那么和谐,那么宁静。
田指导员被这种超乎寻常的泰然、和谐与宁静深深打动了。多好的战士啊!整整一天了,大家粒米未进,滴水未喝,却接连打退了敌人六次进攻。他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头泛起一阵阵热浪:这些同志不单单是打鬼子的战士,他们还是一颗颗永生不灭的火种。党和人民把他们交给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带,我们不仅有责任把他们带好,更有责任把他们尽可能完美无缺的交给党,还给人民啊。想到这儿,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喊:“通讯员,拿我的文件包来!"
通讯员立刻将背在身上的牛皮文件包递给指导员。
田指导员急忙打开文件包,取出一张纸,借文件包为桌,“刷刷刷”写了几行字,仔细叠好。喊:“二排长!”
“到!”
“命令你迅速带领一排全体、二排五班、六班,立即到卧牛寨东侧山头与孔连长汇合。”
“这?”二排长看看山下的敌人,犹犹豫豫地说。“指导员,这样……不合适吧?”
“执行命令!”
“指导员!”二排长显然明白了指导员的用意,便更加恳切的要求说。“让我留在这里,我一定完成任务!"
田指导员严厉地盯着二排长。说:“二排长,忘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吗?”
二排长的眼里立刻涌满泪水,明明是向阵地上的战士下命令,却硬是把脸扭向阵地的侧面。说:“一排全体,二排五班六班,立刻随我到东山头与孔连长汇合!”说完,向指导员敬个礼,扭身就跑。
“慢!”田指导员又喊住二排长说。“从这儿到东侧山头有一段又窄又陡的山脊,千万注意安全,一定要把队伍完整的带到孔连长那里。千万,千万。”
“是!”二排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流满了脸颊。卧牛寨东侧山头。
孔连长见二排长带着那么多人过来,生气地吼道:“乱弹琴!谁让你把人带过来的?”
二排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指导员的信递给连长。
孔连长立刻明白了指导员的意图,抖颤着手把信展开,几行熟悉的字体呈现在他的眼前:“孔连长,老伙计,终于有这么一次你没有争得过我。当然,也仅仅是由于战斗的残酷与紧迫,才让你坐失与我争辩的机会。敌人马上又要组织新一轮进攻,盼你速率部队撤离山头,突出重围,为党和人民保全这支抗日的力量,革命的火种!”
两行热泪从孔连长这位刚强汉子的眼里夺眶而出。刚才他已经跟三排长交代,让三排长临时代理自己指挥,直到他从主阵地上把田指导员替换回来。可是,晚了。指导员已经想在他的前头,纵有一百、一千个理由,也不可能再去主峰上把指导员替换下来,除非他是一个傻瓜。大傻瓜!
“同志们,为了保存力量,为了早一天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同意指导员的意见,撤退。为了我们能够胜利突围,指导员和二排四班的同志将留在阵地上。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同志们也很清楚。为了对得起这些同志,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每个人必须活着突围出去!现在我命令:向着卧牛寨主阵地,向着指导员和四班全体,敬礼!”
全体战士眼含热泪,齐刷刷地的朝着卧牛寨主阵地,朝着指导员和二排四班全体同志,立正,敬礼。
卧牛寨主阵地。
“同志们。”田指导员刚一开口,大家就自动围拢过来。“整整一天,大家滴水未进,一口饭也没吃,又跟敌人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殊死搏斗,同志们辛苦了。但是,为了掩护更多的战友突围,我们必须坚守阵地,拖住敌人。我们面临的形势大家都明白,腹背受敌,弹药不多,而敌人将会更加疯狂的反扑。”
一个战士说:“指导员放心,敌人冲上来,我们就跟这些龟孙拼了!”
“对!”战士们一起用沙哑的嗓音说。“敌人上来我们就跟这些龟孙拼了!”
“我相信同志们的决心,也坚信同志们不怕牺牲的精神。但是,我们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与敌人死拼硬打,而是有任务。那就是为了大部分同志的胜利突围。因此,我们不仅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还要有跟敌人斗争的智慧。”
“指导员,我有一个主意。”四班长瞅着满山的石头说。“我们可以趁现在敌人没有进攻,把那些大块的石头垒成矮墙,敌人进攻时可以当掩体。等我们打光了子弹,这就是我们的滚木擂石。”
“好!”田指导员高兴地说。“就这么办!”
十几个人一齐动手,忘了饥饿,忘了口渴。很快就将山上的石块垒成一圈一米多宽半人多高的墙。通讯员小孙惊喜地说:“指导员,你看,这就是咱们的万里长城呀!”
“对!”田指导员看了,也兴奋异常。“这就是我们的万里长城。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我们就是攻不破的铜墙铁壁,就是一条千年不倒的万里长城!”
突然,山下火光四起,山顶落下一颗颗炮弹,子弹也随之象暴风雨似的向阵地上扫来。黑压压的敌群从山的背面和阳坡同时开始了进攻。督战队端着机枪紧紧跟在冲锋的敌群后面,哪个后退或者行动迟缓,就被就地枪杀。看来,敌人这次进攻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不知战斗进行了有多久。
战士们的子弹打光了,进攻的敌人没有退下去。
垒起的石墙也被战士们掀完了,进攻的敌人也还是没有退下去。
敌人冲上了山顶,“嗷嗷”怪叫:“抓活的,八路快投降吧,你们跑不了啦!"
战士们象一头头愤怒的雄师,两眼喷着怒火,与敌人展开肉博,边打边退。直到退到悬崖边的一个豁口处,再也没得退路了!
四班长愤怒地看着蚂蚁般涌上来的敌人,大喊一声:“八路军宁死不作俘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纵身跳下悬崖。
紧接着阎庆凯、张正坤、孟宪忠、张丕田、杜甲元、周长富等十几名战士也把手中的枪支摔断后,相继跳下悬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声在空旷、幽深的山谷中久久、久久地回荡。
一连有一匹不久前缴获敌人的战马。田指导员为了不让战马重新落人敌手,几次牵到悬崖边,都被它挣脱着退回。通讯员为了掩护指导员跳崖,独身一人徒手与敌人搏斗,被后边冲上来的敌人一刀刺中,摇摇晃晃的倒在血泊中。许是那匹战马被冲上来的敌人惊吓,竟自己倒退到悬崖边。田指导员不容多想,一脚将战马蹬下去,便紧接着纵身跳下了悬崖……
鬼子兴师动众,几千人围攻了整整一天,不仅没有抓到一个八路军俘虏,甚至连一支完好的枪支也没有捡到。一个鬼子少佐站在悬崖边上,瞅瞅黑咕隆咚的深谷,仰天长叹,摇头自语说:“有这种勇士,中国,亡国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中国工人出版社 200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