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情谣
生产队的时侯,在我家附近的小队部隔壁,住了一位孤寡老太太,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乡亲们都称呼她‘老星家’,但按街坊间的辈份,母亲让我喊她星奶奶。
据说,星奶奶的老家在河南,因为闹水灾,9岁时跟着她娘一路逃荒,来到了河北。在路过我们村里的时候,她娘病倒了,虽然娘俩遇到了好人、得到了星爷爷父母的接济和照顾,并请来医生诊治,但躺了十几天,病情不仅末见好转,反而日渐加重。临终时恳求星爷爷的父母,说:“恩人啊!求您们了,我女儿就交给你……家当个童养媳妇……”话没说完,就撒手走了。
星爷爷的父母是老来得子,近50岁时才有了星爷爷这么个宝贝儿子,取名叫赵延星。当时还不满4岁,为图日后有个照应,也为了照顾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只好满口答应了她娘的要求。
从此,老两口把星奶奶当亲闺女待,9岁的星奶奶也勤快,把4岁的“男人”当弟弟,抱在怀里,驮在背上,携在手里,贴在心上。
当星爷爷长到10岁时,也懂得了怜惜星奶奶。一次,他母亲听见街上有梆子声响,便让他去街口买块豆腐,不想,他却偷偷地给星奶奶买了根红头绳,回来说钱丢了。为此,还遭了他爹一顿责骂。于是,星奶奶一直不敢扎那根红头绳。每当她在水溏边对着倒影梳妆时,星爷爷就会掐岸边的野花往星奶奶的发鬓上插。
家乡的水土养人,尤其养外乡人,星奶奶长到二十岁时,身上的短蓝布褂子已经遮不住青春的气息,星爷爷这才不跟星奶奶挤一个被窝了。
那年,有一支穷人的部队在我们恩察镇扎营,星爷爷去报名,竟被录取了。随即,家里人就为他们办了婚事。
离别的那天夜里,星奶奶捧着星爷爷的脸,说:“离开了姐,你出门在外可怎么过啊?”星爷爷说:“姐,这辈子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我走后,你要孝敬爹娘,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星奶奶说:“你走了,姐的心也像这红头绳一样跟着你走。”星奶奶说话的时候,用剪刀在自己的头上剪下了一绺子头发,连同那根红头绳一起,用针线缝进了星爷爷贴身的衣服里。
星爷爷刚走了一年,就给家里捎来了信,说部队打了胜仗,还特地对星奶奶说,他立了功,当了班长……星奶奶不识字,听念信的人读着,想着星爷爷那敦厚顽皮的身影,眼晴里盈着泪花,心里却喜笑颜开。
四年后,部队有人探亲路过我们恩察镇,带话说,星爷爷当了排长,嘱咐爹娘一定要保重身体。星奶奶忙问:“什么是排长啊?”那人回答说:排长就是带兵的军官,排长管着好几十号人呢。星奶奶听了不仅没有显露出喜悦的表情,反而露出一脸的焦虑。千叮咛万嘱咐回家探亲的人,一定要带话给弟弟:“子弹可不长眼,姐不能抽身去代替他。让他一定要当心,他死了,我也就不活了。”
等到了第七个年头,刚入冬,部队就来人了,是个军官,但不是星爷爷。那军官说:“日本人就要被我们打败了,离抗战胜利已经不远了。我们营长很忙,每天都要带部队行军打仗,抽不开身回来。”
“哦,弟弟又当了营长?营长管多少人啊?”星奶奶问那军官。
当听说营长管着好几百号人时,星奶奶高兴得差不多跳了起来,心想,弟弟又有了出息,竟当上了管理好几百人的大官。
那军官带来了村里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那么多钱,星奶奶就想:钱多钱少不重要,只要弟弟把人留着给我就好。
老两口对那军官说:家里多亏了延星媳妇,像闺女一样孝顺,内外累弯了腰杆。星奶奶听了,忙把话顶了回去:“爹娘,看你们说的,不能让弟弟在部队分心……”说着,转身去了伙房添柴禾。
那军官见星奶奶出了北屋,忙掏出了一封信,却欲言又止,嗫嚅了一阵子才说:“其实,我这次来,首长有个交待,他不能再耽搁姐姐了,让姐姐不要再等他了,他当个军官也不容易。再说,姐姐的岁数也这么大了……”
老两口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道:“天杀的,良心叫狗吃了吗?这让我们老赵家怎么对得住人家!没有俺这媳妇,我们这把老骨头早就遗弃到野地里去了。”
这时,星奶奶正经过窗外,屋里的说话声她全都听见了。
军官对老两口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含着泪说:“二位老人一定要保重身体,让姐姐找个好人家。”
星奶奶慢慢走进里屋,对那军官说:“请你转告我弟弟,我不走,我一走,弟弟就会落下骂名,乡亲们就会说他是陈士美。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离开这个家……”
军官咬着嘴唇,没听完星奶奶的话,就转身跑了出去。他哭了,他不忍心说出口,怕她受不了,因为她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星奶奶是烈属,于1977年去世,享年7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