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搬迁消息,十多年不回榆树的三姑,突然从鹤岗市来到刘家大院,在奶奶屋里住了近一个月,督察搬迁的事情。
三姑,是爸的三妹妹,是奶奶生的第七个孩子。当年,到了婚嫁的年龄,爷爷奶奶都比较着急,让我爸托人帮忙介绍,把三姑嫁到了鹤岗市。
我没见过三姑。二姐对三姑的评价是:“ 厉害、自私,不地道的。”
三姑嫁到鹤岗住进了婆家,这个嫁进来儿媳,打骂她的婆婆是家常便饭,只要三姑不顺心就拿她婆婆出气。邻居常能听到她婆婆在半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三姑抡起长条木板凳,把她婆婆的腿打伤不能下炕的事,在她家那条街上传的沸沸扬扬。
三姑父是个老实的人,在强势的三姑面前逆来顺受,不敢说半个不字,他看到自己的老妈常常遭到老婆的欺辱,十分痛苦,憎恨自己的无能,又无可奈何,憋屈的常找没人的地方,扇自己的嘴巴、捶胸顿足地偷偷大哭。
三姑的婆婆身材瘦小,常挨三姑的打骂,却无力还击,无助的她,拄着拐杖儿、拖着被三姑打伤的腿,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三姑诅咒道:
“单死你的心尖子!”
她婆婆一语成谶,从此,三姑家噩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在接下来的十年内,三姑家五个孩子中的四个,相继亡命,最后只剩下一个。
三姑家的事,听的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令人心痛不已。
三姑的大儿子,不仅长得英俊帅气,还有一副好嗓子,在“文革”期间,经常参加毛泽东思想战宣队的演出活动,是鹤岗市小有名气的人物。三姑每每见到熟悉的街坊邻居,都要夸夸她的大儿子,他是她的“心头肉”、是她的骄傲和荣耀。他俊美的形象和唱歌的天赋,被北京某个文艺团体看中,发来了调令信函。三姑坚决不同意儿子搞文艺,她认为唱歌不是正经工作,不是男人该干的职业,业余玩玩也就罢了,靠唱歌养家糊口,不行!在她大儿子接到调令信函的第一时间,就被三姑一把抢去,不由分说,歘歘歘,给撕成了碎片。三姑万万没有料到,她的这个行为,不仅毁灭了宝贝儿子进北京当一名文艺工作者的梦想,还断送了她大儿子的宝贵性命。
“文革”武斗期间,正当她大儿子在舞台上演唱时,不幸被流弹打中,夺去了年仅二十二岁的生命;
两年后,她当矿工的二儿子,在矿井瓦斯爆炸时遇难;
接着,她的三儿子,与人争夺女朋友,在和对方打架时,误杀了女友的家人。为了向女友证明他的真心,情急之下做出了令人震惊的血腥举动-刨腹,他要掏出自己的心给她看,他双手满是鲜血,内脏流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抢救无效......;
老五,是三姑唯一的一个女儿,长得漂亮可爱,在她十五岁那年,在自家院子里跳皮筋时,头撞到了棚子支出来的椽子上,当场毙命;
这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让人惊掉了下巴,为三姑家这几个兄妹的遭遇惋惜不已、泪眼朦胧。妈叹息的说:“可怜见的,可惜了儿这几个孩子了!”
打那后,我从不敢说谁狠话。
我家搬迁的时间,是三姑家的噩运齿轮转动的时段。
(二)闹剧上演
* 打砸开场
时间:1970年下半年
地点:新房小院儿内
占了我们家大院儿的用地单位,给我家新划的这块宅基地的面积,还没老宅院子的二十分之一大,他们认为,我家户口本上仅有爸、妈、二哥三人(大姐的户口迁到了婆家、二姐是知识青年户口在乡下集体户、我在长春工作,户口也已经迁出),加上奶奶共计4口人,不需要太多间房间。其他叔叔姑姑都是国家干部,户口不在本地,而且各自都有单位分给的住房,所以,总共给了三千来块钱的重建和搬迁费。这点儿钱,远不够买材料盖房、及我家人和羊的临时周转住所的租金,等一系列费用的开销。爸只好从老房子拆下来的旧料中,挑选出还能用的,凑来盖新房。
爸操持着拆掉五间老房、三间羊圈、两间草料棚,还得在新宅基地重新盖起来。巨大的工作量,对爸这个只会拿笔杆子和放羊鞭子的人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爸雇人替他放羊、送奶,他亲自出去找工匠、找小工、找搬运车;买沙石水泥洋灰、砖瓦木料、五金配件......。爸当起了拆房、盖房的总监和采购员及勤杂工,天天盯着拆建现场,随时解决遇到的问题。那一阶段爸累的面容憔悴、身型消瘦,整个人疲惫不堪,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妈除了买菜、做饭、洗衣等日常家务外,还得承担起爸每天必做挤奶、喂羊、饮羊等活,还要时刻防止二哥犯病跌倒、想着给奶奶做点儿软呼顺口的饭菜,忙的脚打后脑勺。
当时,爸妈在榆树张罗着拆迁、盖房,大姐在婆家那边上班。二姐在农村集体户,我在长春工作,年近六旬的父母身边,连一个帮手都没有。我和二姐都不知道拆迁和搬家的事,爸也没时间写信告诉我们。
苦干了几个月,三间住房和两间羊圈、一间草料棚,终于盖好了,却把爸和妈累的仿佛瘦成了纸片人。
奶奶一间东屋,我家一间西屋,中间的一间是两家公用的厨房。
奶奶、爸妈和二哥、还有一群羊,总算是可以搬进来住了。
新家还没安顿好,三方面“军”气势汹汹直扑而来。
以鹤岗市的三姑为首,带领着长春市小学校长(奶奶自己接生的第十个孩子——老姑)和哈尔滨剧团演员(奶奶自己接生的第十一孩子——老伯),一行三人突然来到了新家。
都说三人成虎,这三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满身充斥着红卫兵打砸抢特质的人的到来,会发怎样的虎威呢?
他们看到这小房小院儿,互递眼色,心里打着算盘,嘴上却一声不吭。
妈看到了再次到来的三小姑子(三姑)和几年不见的老小姑子(老姑)、老小叔子(老伯)来了,忙活着饭菜为他们接风,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好茶叶,给她们沏茶倒水,跑来跑去,一个下午忙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饭后,她们仨关上奶奶的屋门,开始撺掇奶奶跟着老姑去长春。
当时,或许是奶奶误解了老姑们的意图,以为此次是暂时去长春老姑家,住段时间还会回来,就稀里糊涂的答应跟着去。
为什么我认为是奶奶“误解”了老姑们的意图呢?
因为两年前,奶奶曾让我陪她去过长春老姑的家,那次奶奶本打算在老姑家住上一个暑假,等我开学前再陪她回来。去的那天,我和奶奶上午就从家出来了,乘汽车、火车、电车,行程400多里,傍晚8点来钟我们才找到老姑的家。没成想,老姑家没地方住,她的大儿子、二女儿到邻居家找宿,才给我们腾出床铺。第二天早上6点,老姑把我和奶奶叫起来,让我们赶早上8点的火车回榆树。昨天十多个小时的路程,把奶奶累的够呛,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更没来得及跟老姑说说话,也没看到长春的白天什么样,只睡了一宿,在她家不到10个小时的时间,就被打发回来了。当时十四岁的我,搀扶着80岁心情沮丧的奶奶回到了榆树。
所以,我认为,奶奶是知道老姑家的居住条件的,先前奶奶以为去老姑家只是小住几天而已。
吃饱喝足了的他们仨,看见奔波一天的爸赶羊进院儿了,就急不可待的把爸拦在了一进门的灶台间,跟爸“摊牌”。
他们主张:“卖掉这新盖的房子,奶奶和全部的卖房钱由他们带走”,他们认为,房子是奶奶的,奶奶到哪钱就该到哪。
他们还认为,我们家从西北回来后,已经住了七年了,房该腾出来了,赶我们家的人和一群羊,搬出去另找租房住。
爸,不同意搬出去,不同意现在就卖掉刚刚盖好的房子,理由是:奶奶住惯了大房子,而且目前还能自由行动,即便是到了哪个叔叔姑姑的家,谁都不能给奶奶这么大面积的单独居住房间、谁家都没有院子能让奶奶溜达,奶奶去了会不适应。
理由二,爸退职回来后是住了老房子。但是,老房子中,原本就该有爸应得的份额。在奶奶健在的情况下,有理由继续住着,并照顾奶奶。
这七年来,奶奶的十个儿女中,只有爸一人在两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身边照顾。除了四伯、六伯按月给爷爷奶奶寄来生活费、大姑每隔两年回来看望外,其他姑姑、伯伯,很少过问爷爷奶奶的生活,甚至连个信都没有。回想当年,老姑的年龄还小、老伯还没出生的时候,爸和妈就帮着爷爷奶奶经营大车店、维持着全家人的生计,他们才一个个长大、出生。
这次主张卖房,三姑是幕后策划的“军师”、老姑是首当其冲“先锋”、老伯是参战的“斗士”,可算是阵容强大。
这次,他们仨仗着人高马大的团伙力量,逼着爸和奶奶卖房。
一听爸说不同意搬出,也不同意现在就卖房,老姑就一把打翻妈刚刷干净他们吃饭用过的一大摞锅碗、抄起擀面杖乒乒乓乓一顿乱砸,老姑还叫老伯到院子里找来了刨地的二齿子,扬言:
“不搬,就砸锅、刨炕!”刨地的二齿子▲
三姑给老姑、老伯这两把“枪、炮”弹药装的足实,效果也很大,她自己却盘腿坐在奶奶屋里的炕上一言不发,品着妈给他们沏的好茶,坐“山观虎斗。”
八十二岁的奶奶拉了老姑拉老伯,拦了这个劝那个,阻止他们打砸、吼骂。
病了二十多年的二哥看明白了似得,用粉笔写下两个漂亮的正楷字“要钱”,老姑看了碗口般大的“要钱”二字,哈哈大笑,故意说:
“看!连我有病的二侄子都让我管你们要钱!”
二哥听了老姑曲解的话,急切的比划着否定她说的意思。
下午5点多钟二姐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恶煞般的老姑、老伯及满地的破盆碎碗。一片狼藉的打砸现场让二姐猜出,老姑们与爸打过“大仗”,预感不好,就机警的把菜刀和地上的擀面杖拿进里屋,放在了炕洞子里藏着,她怕老姑他们得手胡来。
大姐下班没回婆家,顺便来看看搬家安顿的情况,碰巧遇到老姑他们来。妈不敢告诉姐姐们刚才争吵时,老姑们粗暴行径的实情,怕二姐“搂不住火儿”。况且妈也不想让小辈孩子们参合进来,再一个原因是,二姐看病时曾经在老姑家住过两个月,妈曾经说过,老姑对二姐是有恩的,咱得知道感恩。
打砸和威逼,让奶奶看明白了老姑他们仨的真实来意。老姑、老伯初露的锋芒,让她对小时候就被惯的不像样,如今更疯狂的老闺女、老儿子,寒心不已。当晚十点来钟,奶奶来我家屋里跟妈说:
“他二嫂,我不想跟她(老姑)去长春了,我还想在这跟你们过”。
“妈,你不想去长春我没意见,你想去我也没意见,主意,你自己拿。在这呆闷了到老闺女那儿住住也挺好的。” 因为下午他们的打砸,让妈看得出,来者不善,不敢跟奶奶多说什么。
临睡前,二姐紧张的把我们屋的门插上,又用一根麻绳缠绕加固,问爸:
“他们来闹咋办?”
“他们要敢来,我就‘下腿拌儿’把他们绊倒,掰了他们的小脚趾头!”。爸信誓旦旦的边说,边自信地用手做出“掰”的动作。
爸是学生出身,身材不算高,这几个月又忙着盖房、搬家,人累得很瘦弱。爸也从没与人打过架,可数的几次动手,也只用在了我们兄妹身上。他说的“绊腿拌”、“”掰小脚指头”,只是他凭空拟想出来的打架应对招式,是说来安慰姐姐们的。
*午夜凶神
奶奶回自己屋左思右想不对劲儿,将近半夜十二点时,奶奶实在忍不住了,跟老姑刚说了一句:
“老闺女,我不想跟你去长春了”。
奶奶的话音还没落,老姑就蹭的坐起来,一把手上去挠“花”了奶奶的脸,边吼骂道:
“你这个死老太太!咋变卦了?!啊?!”
她想起奶奶晚上去我家屋找过妈,继续吼到:
“准是二点子(指妈)的主意!”。 她认为奶奶是听了妈的主意才变卦不去长春的,气急败坏的吼着,直奔我家屋。
奶奶怕老姑找妈的岔儿,顾不上脸被挠破渗出的血珠和疼痛,急忙披上衣服紧跟着出来。
咣! 咣! 咣! 咣!的砸门声,震响在寂静的夜晚,老姑、老伯,连拉带拽、狂砸我家的屋门,咣!咣!!哗啦!窗玻璃碎了!
“开门!开门!”老姑、老伯的咆哮声惊醒了二哥、大姐、二姐。
此时,爸妈还没睡着,正为眼下的事发愁呢。
咣当!咣当!咣当!
门插硬是被高大壮实的老伯拉掉了,缠着加固的麻绳也被扯断,老姑闯进门来二话不说挥拳打在妈的脸上。
奶奶紧跟过来扑到妈身上护着妈,喊着:
“别冲你二嫂!不关她事!别冲你二嫂呀!不关她事!”
老姑的拳头不停的起落,奶奶边奋力护着妈,边喊:
“老闺女,别打你二嫂!你小时候没少吃你二嫂的饭呐!”
“老儿子!你小时吃过你二嫂的奶呀!”(老伯与我大哥相继出生,只差一岁,每回妈撩开衣服给大哥喂奶时,老伯也过来抢着吃)。
奶奶惊慌的喊着,并用身体挡住老姑砸向妈的拳头,老姑歇斯底里般的继续挥打,拳头不停地落在奶奶身上。
爸、怀孕大着肚子的大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打出手惊呆了。在爸的思维方式里,家庭问题应该是通过对话、协商来解决。面对这突发的、非常理的、野蛮粗鲁的暴行,一时不知所措。
有病的二哥吓得蜷缩在小屋的墙角直打哆嗦,在他纯净的精神世界里,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二姐见老姑打妈、打奶奶,从炕上一跃而下,使劲地往开拽老姑,老姑打不着妈,转身一拳打向二姐,二姐本能地用力推挡了一下,这一挡,碰到了老姑,也给了老姑打她的借口!
“你这个小兔崽子!敢碰我!是谁看病的时候住在我家的?!小兔崽子!让你碰我! 让你碰我!”边骂边抓住二姐挥拳猛打;
老伯见二姐与老姑撕扯,伸出大手抓着二姐的胳膊,另一只手挥着大巴掌啪、啪抽打二姐的脑袋;
妈看见身材壮实的老姑的拳头一下下落在二姐的身上、高大的老伯的巴掌啪啪抽二姐的头,妈当即昏了过去;
大姐见妈昏倒了,扑上去呼唤妈;
奶奶看到纷乱中的妈昏倒了,奶奶也昏了过去;
爸,看到妈和奶奶都昏倒了,急忙奔向奶奶;
三姑则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她听到奶奶晕倒,躲在屋里就是不露面,任由事态扩大,如果奶奶为此出事,她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卖房分钱了;
老姑追着二姐,炕上、地上、地上、炕上,不依不饶转着圈的边打边骂:
“小兔崽子你敢碰我?!天底下还没谁敢碰过我一根手指头呐!!”
二姐无处可逃冲向门口,老伯把守门,不让二姐出去。
老姑比二姐胖大有力,她抓着二姐的后脖子、老伯按住二姐的头,把二姐身体向前按弯成九十度,逼着给她下跪,赔礼道歉,二姐梗着脖子就是不跪,老姑就不住手的打她;
大姐看到老姑、老伯不停的打二姐,哭着哀求说:
“老姑,你们别打她了,她不跪,我替她给你跪下,有气你冲我撒!”
老姑打累了,搬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她让怀孕六个月的大姐跪下,用膝盖蹭着地面,挪到她的面前跪定,她运足了劲、抡起胳膊“啪!”狠狠抽了大姐一个大耳光,说:
“那你就替她挨这巴掌!”大姐被打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二姐趁机去拿藏在炕洞子里的刀和擀面杖时,却不见了踪影(先前,妈,看见二姐藏刀,怕二姐鲁莽,给转移了)。二姐没拿到家什,情急之下飞身上炕,赤手空拳砸碎了透气小窗的玻璃,不顾残留在窗框上锋利的玻璃茬儿,钻了出去。
平时,二姐是个泼辣厉害的丫头,此时在两个比她高大、壮实的人面前,从体量到数量已经是弱势了,再加上老姑、老伯都是文革中造反派出身,打、砸、抢、批斗老干部的那一套驾轻就熟。听说,老姑小学校长的职位,就是凭着她当造反派的“革命精神”夺权得来的。
他们豪横凶狠的嚣张气焰,在病弱孕老面前更加肆无忌惮。
二姐平日的那点儿冲劲和他们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悬殊的肢体力量对抗,胜败一目了然。愤怒没辙的二姐想到了“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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