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斌 画
初冬
腐草足够密。雾日下的骸骨地
界标落灰蒙尘,密钥失灵 主动抑制剂的
信号发炎。镜里人像破裂散灭
荒泉 溢出白花花的败血病
一种暂时性、程序性、早发性的死疫(你
不可不避)
通报:针对某些方面,阳奉阴违
修订条例,并不能更改某个热夜里
蓝湛湛的 巨石在呼吸。
哪怕香炷烧干性命,彼此忘记寿期
饰粉敷衍的读心术
仅在不(此为运作原理)与不得不
相信它的观众胸口疯长成林
血肉襁褓中,如月的核心
跨过祖辈的门廊。蹄声似火,或灾祸
回音渐渐 注满石殿
影浪潮涌,焚烬自身
低语心事,绕过几盏长明水域(鱼影
重重,前途不便宜)在初冬时节
啼鸣
于你和煦、哀恸、无力婉转的冽风中
保持不致死的剂量 舐净黏液,自缢
作雀行
白噪音
太阳无凭无据,时代
诞生在你宿命旁,一丛宿命般的陷阱
未曾缺席过的日出,在废墟布景下
漏洞百出,如同老剧院铺了
两个多世纪的地板。云隙光的样板戏
像贝壳难以愈合的嘴,你撒不出的孢子
不生,不灭 与诞自星尘的枯枝败叶
堆成客厅里的铁莲花 难堪大任
死无遗类,锈烂于大海
一心款步入鱼腹
心不甘的日子 胃液亦不能洗净,却
不生,不灭 于你青翠的脑海——
动若脱兔的血 同冰线平齐的逻辑学
黏合腺体深处滚滚脓液拾音而起
那阵阵低吼的大风暴,余下
不胜脑力,此地无银的小说冢
细语呢喃的漫反射,清晨手腕
低频的灵与肉,煞有其事铸成
活生生的罪与死。在两难的机械波中
不生,不灭。唯此刻友好地摇晃
风或吹过,或在峭壁前早夭
火钳衔住灯芯绒,芦苇刺痛着
编成你的尾椎骨,如一场无处遁形的白昼
如沉默,如一颗无凭无据的太阳
不生,不灭,荨麻疹似地烧
腔肠动物
雾鳞翕动的大海
末春瞬息间蜷缩成潮虫
一泓麻疹脱网而出,洇入骨缝
你斑驳迂回的心头披上纬纱
遮不住碎沫腥膻,波涛闪烁
险滩上,明日如沉船,昨日似鱼叉
浪峰剃净皮肉,五脏初醒
才觉灰苔遍身,月光锈蚀半具骨架
醒与醉,如潮汐起落。规律交错
别无二致。鞭与胃酸都令你寒毛竖起
溶于水,或钳死自己
腹之渊穆孕出一轮光晕
于海岸目睹太阳的暴行:
胀破夜的黏膜,吞星食云,万物蒸腾
鱼群明亮,石影被吃干抹净
日光万仞——
在胸腔婆娑起舞的礁石,抖落珍红水银
你的亚当阴翳无形,浸入肋骨,凝冷着床
旦暮雾散,涛声漫灌蜗壳
今日海角厌食,盐粒携风修剪诗艺
盛藻之下:以身为阴壤,葬埋溺亡魂骸
怨怅繁浩,于你髓中繁衍生息
信号塔撑起的天堂之下
就在这吧,在信号塔撑起的天堂之下
在我肩上暂停的血,与低比特的动脉中
透过底噪喑哑的步调,观测露出马脚的乌托邦
再次以情侣柔软的胸腔唤我的名字
就像那时在树心,在幽蓝的溪泉侧畔
于我耳边呼出的温吞噩梦一样
来吧爱人,煮沸这半边悬置的末日温床
用灯火擦拭我的伤。手指导电,但光路
却永远绝缘。光滑如初生的肉躯触不到死亡
在融铁瀑布旁丢掉胶皮套,来赤手搬运蜂房
须知生路不关乎移动,却关乎刺痛。
花冠间孕育的不只孵巢,爱人
通电的森林中,蜇刺与新芽同样葱茂
听,肺泡扩张时,风暴眼一帧帧张开双睑
以电流涌动的瞳孔,监视我们的每瓣心房
于未醒之时扫清血液节点中的冗余妄想
嘘!蛆虫在沉寂数世纪的深冬之茧下蠕动
整片天空结满脓包,渗出滴滴失真的隐层瘟疫
爱人,伴我在鳞翅粉末的枕上再睡一夜
放心,梦的声音太小,谁也听不清全部参数
就在这吧,在信号塔撑起的天堂之下
待到明日,无数岁月的野兽会颂咏旧时经文
千万双枯手举起,朝云层深处的婴儿对焦
所有眼球摘下滤镜,在像素摩擦升温的电屏上
划走一个世界失语的视角,说出末日的名号
城市血肉倾颓的残影被打上柔光:一道彩虹——
转瞬即逝的暴雨尸骸发出轰鸣微笑
十面埋伏
(淡出,随后淡入)
一出哑剧。手生的盛年,半子未落
稀薄的空气中,掌声继续压榨着你
享誉蜂巢,雀跃的空城计(向右过肩平移)
瓷杯盖“咔嚓。咔嚓。” 钉入你粉饰一时的
不怀好意,一个肉疣。潜进身影的(另一角度)
背景音。
透过可靠而安定的视角,剖析鱼卵
与未来间秘密缝合的失绿症(平,左上角微移)
几小时的生存与睡眠,使得自行选择的死
(夜晚中灯火通明的塑料瓶街景)
也开始微微鞠躬,说着逻辑推算后
命定的台词(黑幕淡入二十秒)
如一颗烂桃子,在不丰满的岸边
迟钝着引回无福设想的死水之间(过大腿)
静静啃食着焦虑的流星,你金黄
灿烂而荒诞的美德之银河(平转仰)
迎接闭合的爱。你认为硬邦邦的核尖
总该划破点什么,哪怕不是血
(用放水声连接镜头,拍到明显渍印)
也总能酿出些,还算酒的
报丧钟声。(机位相对,定格)
(渐显)起雾的收获季,温柔的走兽
于你苦难的下游诞生。如计划那般用
煤炭味的肥皂,抹去真诚与挣扎的分娩
尽显颓势的蜿蜒炉膛(与H1同轴)
枯坐垒烟的红木监牢,等待最深处
定将尸骨无存,那招羚羊挂角的胜负手
(在犹豫时插入旁白,台词)
敲醒我们后切换黑幕
霉斑
在 真菌所熟知的
绿地毯。绒毛和森林间
浑浊不清 过度生长之理由
涓涓泪眼,含苞待放。
献神以苦恼,报其以威严——
无暇卵石路、浮萍低吟
重访旧日的孢子:深渊中涟漪阵阵!
束棍倚墙锦袍失落,王位空空迎尘
时间做弦,拉弓对烈日——
眸子里泛白颤抖的蜘蛛网
你们的旗呢?百合荣华,静立
一遍遍吹过,吹不过的风中
鞭笞又痛打,他们忘的名,曾布的道
间隙不伤人。但若爱沉似静默
诱人如金
以此为箭羽,拉弓对烈日——
失语成结,发灰的神经簇
可会弦崩弓裂,如他们忘的名
曾洋溢的心
演奏头骨时,尘埃翻涌如星系
把巨龙的牙赠你,若你答应
黑曜石上,一座发亮的山赠你,若你答应
神退隐闪耀之地,愚笨的安抚
赠你。以露水受洗的碑铭!赠你,若你答应。
核果杏仁中的快乐,透亮的蓝光碟
赠你,若你答应。在你可爱的骨堆中
(深渊中涟漪阵阵!)
采下大丽花,赠你,若你答应:
温度湿度,无意义的饱和,非人
的凶猛,疫病和圣杯,血,浓稠黑水
吹进生命的寒风,纤细指尖
隐隐闪动的前额叶,教堂与影子
映出满廊烛火的烂泥——向我重复它们
用我们爱的方式
挂在门前,用我们永远也听不厌的方式
“再来一遍。”
水草之下
他们画出终止线,沉默的冰层。一滴
又一滴。未洗牌的长篇大论,羊水啼哭
在指甲下压平——悄无声息的钞票
若不愿陪时间破碎,学着变成雪。
由黎明始发。拖拽痛苦的水纹,汽笛声
伴奏灰色的星,与山岗木屋的呜咽
在落寞的餐桌中,吹来微亮的雄性之风
啤酒花、半截烟草、两周没洗的短裤
闻不到的憎恶,照在你未寄出的信上:
"颁来手示,诵悉一切。"
似冬季旭日般干燥。
人群把你挤入海面,在水草之下潜行
失踪的星期里,习惯被太阳烫卷
沙砾从伤口游向骨头缝
拿赤血修补船桨,枪管射出白帆。
你掌舵时,世上便没有罗盘
学着变成雪,在餐盘上,在两块钱塑料花中
母体的学习与清醒的迷失间,融化成细流——
在老掉牙的春天,没什么剩下的,也
没什么好哭的
在雾气渐浓的今天
雾气渐浓的今天,我们步行离开
面容枯黄的果园,在那里
集会已散,烛火熄灭,黎明时
万物的声响逼近沉默:无言的悼词
在这儿,我们之间,本该只有一个活着
而另一个,该如洞窟中的晶石般
刺骨又剔透地死去 不经意间碎裂
此刻,你我身上的时间更厚
日子更黑,收获后植物的血腥气
弥漫在唇齿间。嘴里嚼着碎冰
给近乎诚实的心降温
在鸟的安宁与雾气背后的
血盆大口之间,选择文字
选择拂去火药味的舌头
选择最后一句人类的语言
可秋天仍未对我们口吐真相
肆意弹跳在每一片落叶
干涸的脉络之间,给了断
系上一环环绳扣——生命的死结
在雾气渐浓的今天,你越过
重重迷雾,与无尽落叶的阴影
——望向我
我们步行离开枯黄的果园
不是情书
见字如晤
十年前 学校十字路口 柏油山坡上
泰山饭店四楼的 独轮开场舞
很遗憾我和你一样 记得它
就像记得曾经那些 十块钱的牛皮
童年盘根错枝 歪歪扭扭地长在
母语的子宫里 相拥而泣
在红幕布后面
被小手簇拥着的花团
踮足窥探 缝隙中流出的冰河
与准备好拥抱我们的无尽天空
阅读是一种暴食症
你我把字节勺子 伸入生活的海浪间
当吃下满满一勺晃晃悠悠的水波时
人类的心 微微发亮
我的头到今天已不再酸痛
几根久久未长出的骨刺 也被我
涂上润滑油 埋在信里
到现在 我们敢于明码标价记忆中的一切
不会再筛选买家 清仓处理
卖给未来,更远的未来
卖给未来的眼睛,楼盘
一阵阵凌乱的股票和发动机
如你所说
也许在某个长满灰发的暑夜后
我会见到野火花烧穿白蜡木的灰斑
会见到老人将怅惘埋进陨星的尾炎
也会见到烟花在ICU病房的玻璃窗上绽开
可在一股被夜或海水拧成乱麻的客厅中
总是会响起 泰山饭店四楼
那曲心烦意乱的 独轮开场舞
看到了 飘到你我鼻尖上的柳絮
校服下汗流浃背的诗朗诵 当时
我们透明的审美观在满头大汗的
镁光灯与大人们目光的追逐下
为了优生评定 爬行
像是许多 小蚂蚁
解开春天
打开邮箱 母亲站在不省人事的故土上敲门
进来吧 某种春天对我们说
脱掉我无关的帽子
与一些 关于文字的感冒
脱掉枯败的发丝和两面不透明的雪
进入 她万物生根的臂膀
好让我们剔透的胸膛 剔透着
善良着 被银光闪闪的木根开垦得
鲜血汩汩 如同课堂上 农民滚滚的汗珠
落入土壤
成为一洼洼 被驯化的小水坑 伪装成大海
战战兢兢 迈步走向法庭背后的麦克风
支吾着 乞求归还这个世界犯错的权利
在这样的春天里
像我一样的学生们 会乐于 开启直播
和大伙一起 搬着火山出走或留守
会乐于 参加一切不上课的游行与活动
会乐于 在城市的墙角里 冷静地亲吻
会乐于 成为硬币 一枚一枚地
旅行在车灯和民族的口角之间
然后你说 你会将从前电闪雷鸣的暑夜
作为嫁妆 嫁给一段没头脑的日子
好似我们信里写的 那些没头没脑的结尾
可是你能看到吗?在这样的春天里
那些没有流进工厂的河川 汇进地下
抬起头来与星星谈天
当所有笨笔尖文思不动地作文时
好脑子们长出一颗朱红的香椿树 播撒异香
当然也会有聪明人忙于耕种
忙于把便宜一条性命的陈种子
埋在那些千头万绪的字里行间
的地下0.4米:土豆在这里生长
连同一些连陌生都不由自主的年代一起
暗暗生长
暗暗地 硕果累累
李子锐,记者,2000年出生于山东莱芜,毕业于吉林大学文学院,作品见载于《诗刊》《绿风》等刊,曾出版诗集《青涩的桅杆》《悔意之灯》,曾获首届零零国际诗歌奖华语奖、首届公木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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