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和我是我所在的学校里仅有的两个异乡人。每天我们结伴而行,步行十几里路到校。为兼顾我,就难怪他也只能姗姗来迟了。不过虽说当时也真是悠然得可以,却也并未因此误了功课——小学里那点课程毕竟不难应付,何况有校长做我的专职辅导教师呢!

校长也真不愧是校长,管它算术语文自然音乐的,什么也难不倒他。我当时也真是好奇,总有漫无边际的问题向他发问。不过,印象中只在我问他“诸葛亮和孙悟空谁的本事大?”时,他才略为迟疑了一下。想来什么牛顿、达尔文等不伦不类的名字,还都是从他那儿首次听说的。就连《西游记》的故事,也是他每天讲“一劫”,坚持为我讲完的,很像现在的评书连播的样子。如今我才发现,自己所受的启蒙教育竟然多半是在求学途中——然而我当时无意中收获的,还不仅仅是知识的启蒙。

校长很懂得“因材施教”。许是见我“学有余力”罢,他很鼓励我看些课外书。让我很是得意的一次,是他居然说为我找些中学课本看,而且特别要我读读鲁迅——而我也曾听他说过多次,先生的文章是很难懂的。
课间,他果真送来了。我忙翻出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认真看了一遍。放学途中,他问了我“鲁迅喜爱百草园还是三味书屋?”之类的问题。记得他对我的回答好像还算满意。然而印象至深的,还是随后他的一番话:“其实呢,三味书屋对他也还是有意义的,只是他没感觉到,要不就是不愿承认而已;百草园很有趣,但他要是始终在里面游戏呢,他也成不了后来的鲁迅。”这话让我很是吃惊,因为印象中,他对鲁迅本是推崇有加的——而后来我也的确再没听说过这样的见解。

不过那时的我也真是聪明。我想,他不过在诱导我不要贪玩误了学习罢了。他却意犹未尽,又讲了一堆什么“人要尽可能活得有意思又有意义”啦,“不过有时为了有意义的东西,也要做些没意思的事情”啦,还有“人也要学会在没意思中找出来意思来”啦……我当时虽感到他的话很有“意思”,却并没觉出有什么“意义”的。直到多年以后,当不少人呐喊“换个活法”而我也不免迷惘于“怎么活法”之时,我才似乎明白了当时他的良苦用心……
校长也算尽职的校长。就在一路闲谈之际,也仍然心系着他的师生。他就经常向我了解一些教学情况,我则悉数以实相告。其间,有一段插曲,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是在一次考试之后。我状告了有些老师不仅不制止学生作弊,还当场“帮助”他们。他听后却笑了——然而只是笑。这就令我很是不解。因为那时的我,是怎么也不懂对有些事知其可笑而只付诸一笑的世故的。
他总算开口了,然而显得离题甚远:“真正的好学生呢,永远靠真本事,他也不怕不公平——要是拿满分,就总还是第一吧。说不定他倒喜欢不公平,因为这时的第一,就更不寻常了。你说呢?不过——”忽然,他若有所思,复归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不过有时拿不到满分其实也没什么,要是你真的尽了力。有时呢,有人存心不让你拿第一也难说,那你就——相信自己是最好的好了。”
他望着远方,那眼神令我始终难忘,是那种我所罕见的目光。只是多年以后,当他得知我高考前的模拟考试中有几门课我答了满分时,在他欣喜之余的瞬间,我才再次捕捉到那似曾相识的目光。然而就在那时,我也仍未读懂它的含义。不过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
就这样,我们边走边谈,日复一日。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他的海阔天空的玄谈将我推向知识之乡、人生之旅;更不料它竟然也为我在远行途中,营造了一个个我后来屡屡从中受用慰藉与鼓舞的精神家园。
校长其实也就是我的父亲。后来,偶然看到泰戈尔晚年写他父亲的文字,我深有一见如故之感。那文字很是动情。它说:“是你首先从绿岸将少年的轻舟轻轻推入人世之河,轻舟才得以扬帆远航。如今我在河中央一唱起渔歌,你的名字便和歌声一起荡漾……”
说是边走边谈,其实那时也还是我问他答、我听他讲的时候居多。然而现在,也许是他觉得“青”胜于“蓝”了罢,反正他是甘当问者和听众了。但我却深深知道:作为长者,他依然是我的至爱和至尊;作为校长,他也并不逊于我后来的两位著名的学部委员校长。
未来的旅途中,我仍然渴望着与他同行,渴望再次——边走边谈。
韩崇文 写于1995

韩崇文,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化学系,曾任某企业科技处处长,现为纪委办公室主任。业余热爱中文写作与文学翻译。

李纳,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声音布道,传递美好,范读导师
一带一路青少年记者联盟学术委员会委员常务副主委、中国社会艺术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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