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落无声,落雪有痕
――谨以此文献给吴正雪三哥
文/高明贤
这个冬天,过了冬至,过了大雪,转眼已是腊八,但天空阳光灿烂,始终无雪。但在我心里,却飘过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那雪覆盖了蒙山,覆盖了沂河,甚至覆盖了北京的远山,更覆盖了我心中的阳光,只留下一个人的背影,那背影翻山越岭,时远时近,终于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悲痛不已,因为一个叫吴正雪的人走了。
(一)
一个月前,2022年11月末的一天晚上,梦见马福廷老兄从南坊给我打来电话:快点过来,三哥走了。大家都明白走了的意思。然后我心急如焚,急忙打车赶往南坊,偏偏打不上车,不觉急出一头汗来。
及至天明,给三哥发了个早安的微信,随即收到他敬礼的表情,不禁释然,心里松了口气,踏实多了。原来是梦,原来三哥还好。
这段时间一直在费县,很少回临沂。偶尔回去一两天,百事缠身,竟很少有去看三哥的空闲。这个梦之后,计划着无论如何回去要看看三哥陪陪三哥了。
事实上,离上次去看三哥,也不过就十天八天的时间,却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天上午,也是和马哥联系,他说在三哥那边,我便马不停蹄地往那赶。他问我多长时间到,他要去趟银行,我说半个小时左右吧。他说那你直接进去,开着门。我进来时三哥正一个人在里间躺着,精神似乎还好,只是更瘦了。在翻看手机,见我来,他很高兴,让我照料他吃点东西。不过这次吃东西,他已经不能用口了,只能通过鼻孔,用针管注射流食。我不禁恻然,心也揪紧了。无可奈何地感到原来盼望他能康复的心愿终究成空了。看来这病没的好,看不到一丝一毫好的希望。
三哥从病到今,已经大半年了吧!
2022年春节刚过的正月和二月,我们还在南坊紫晶大厦聚过多次。直到三月的一天,再联系的时候,他说在北京的。此后多次,总是说在京的,挺好。
我盼望着他好,大家也都盼望着他好。因为他好,弟兄们就好,即便不好,他也会帮我们好。乐于助人的他会把所有的好都反馈到弟兄们身上,这就是三哥的品质。时时刻刻,只要有机会,就推弟兄们一把,拉弟兄们一把,帮弟兄们一把。
不像有的人见不得别人好,而三哥是处处希望我们更好,所以我们也希望他更好。
三哥是真正把弟兄们当弟兄们的人,因此在他病入膏肓期间,弟兄们该来的都来了,轮流陪伴他照顾他。
每天,他的寓所人流不断,热闹非凡。
三哥自始至终是个爱热闹的人,哪怕拖着病体静养,也不堪寂寞。看得出寂寞是对他生命的扼杀。所以每次去,都遇到隔三差五来看望他的弟兄们。三哥像一条主线,串起来无数友谊,也像磁石,聚集了很多人,联结了很多人。上至退休的部级领导,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打成一片。他为人处世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论人品优劣,嫉恶如仇,仗义疏财,具有侠肝义胆。
第一次认识三哥,是2012年夏天,在洗砚池街画家刘畅的店里,一壶小酒论英雄。他的痛快、豪爽,三分侠气,三分文气,三分豪气,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来,以三哥为中心,就荟萃了许多人脉圈子,比如幽默风趣的王德宏书记、德高望重的赵京义政委、内敛持重的廉士乾老师、直率干练的贾瑞军老师、雍容大度的冯幼芹大姐、字画俱佳的王孝国老师、优雅睿智的杨洪明老师、含蓄稳健的杨晏明老师、实在厚道的解万强书记、富有武侠情怀的高富强队长,还有后来一直用心陪伴三哥的王建国老师等等……充满浓郁的文学艺术气息和令人向上的社会正能量。

(二)
在北京一起的日子,是我们比较开心的日子。因为我那边靠近地铁站口,吃住都方便,所以每次三哥进京都把我这边当做据点。
三哥每次来,都是我的盼望,都给我带来很多快乐。一方面因为我在北京认识的人少,感到非常孤单寂寞,另一方面是三哥能带我去很多地方玩。
三哥是个闲不住的人。喜欢交往,是他最大的特点,因此拥有大量的人脉资源。
在北京,许多老板找他去写字,不是这里叫就是那里叫,经常车接车送。我因此从他那里认识到不少人。比如令人感觉可亲可敬的中央党校的王国明教授,比如温文尔雅的书法家王相惠老师,比如实在厚重的浙江商会的胡加祥老总,比如为人仗义的北京房山区的胡跃成经理,比如做事有板有眼的济宁的杨玉鹏局长……我们至今经常微信联系。胡加祥老总在浙江有几千亩的茶园,一直邀请我们去作客,可惜至今没有成行。
2018年9月的一天,应中央党校一个退休的老教授之约,我随三哥来到教授的工作室。写了几幅字,然后喝茶,喝酒,谈天说地。教授说起几个省的书记和省长都是他的学生。对三哥说有需要的话,他都可以给打个招呼。
下午,在北京海淀区的天桥一侧,我们等公交车。我对三哥说:有机会,咱们就多出去拜访几个高人啊。三哥望着我一本正经地说:谁是高人啊?您三哥我就是高人。他说得那么自负,而后又对这种自负有点不好意思似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在抒发郁郁不得志的情怀,他的自负都埋在心里,偶尔表达表达,或者说发泄发泄吧!就像琵琶行里所说:似诉平生不得志。他的酒也好,字也罢,都在努力表现着与命运搏击的痕迹和张力,有时候看似狂放不羁,却具有隐忍的力量,在向这个世界的现实微笑着说是的时候,有一股倔强的精神力量却也在说不,那就是不甘心如此,不承认失败,想坚强地以一流的努力证实自己一流的实力,坚韧不拔,脱颖而出。
我明白他是具有怀才不遇的情结的,但是他又对这社会充满希望,对自己充满自信。
三哥的书法非常随性,有硬笔书法的痕迹,据说过去他的硬笔书法曾获过全国大奖,因此为人诟病:钢笔字。不管钢笔字不钢笔字,他的书法却写得别具风格,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和赞赏,经常比正统的字还要吃香。这使一些传统书法功底深厚且自负的一些书协老师汗颜,他们觉得有些搞笑,不明白许多人为什么对他的钢笔字趋之若鹜。
在北京浙商年终会议上,一位从香港飞来的女企业家一眼就相中他的字,并以六千元拍买了他一个福字。女企业家在合影时说:这六千元真是太值得了,她原来打算最少出两万买到的。
我和三哥一起参加这次年会,这使我明白丝毫没有作秀和假托的成分。事后我加了这女企业家的微信,至今保持联系。
是三哥的字写得有特色?还是他人格魅力的感染呢?事实上,抛开书法的传统而论,他倒是的确有下笔惊风雨的气势。
与三哥交往渐多,很多人与我一样,是出于对他人格的尊敬吧,他这个人经常过于性情,尤其在酒上经常不能自控,几乎十喝九醉,这是令人担心的。
后来我想,他这病,多半应该是从酒上得的。
尽管他不大劝别人喝酒,他自己喝酒也不用人劝。我每次与他喝酒,总是劝他少喝点,他有时也比较听我的话,酒就少喝了不少。
酒,使他热血沸腾,大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激昂和慷慨。酒使他平添了许多豪情,这种张扬的豪情倒是极具磁力,吸引着更多的朋友,当然也吸引着更多的酒友。和他喝酒,气氛不愁活跃不起来。酒过三巡,他就会经常酒杯一端,感谢“我党我军”,先干为敬。

(三)
2022年8月份的一天上午,接到他的微信,让我到联安现代城去。我很开心,以为他从北京刚回来。我兴冲冲地赶过去,当我见到他时,不由得目瞪口呆。眼前的三哥形销骨立,判若两人。过去那个生龙活虎活力四射的三哥不见了。原来这几个月,他一直在住院,现在连话也不能说了,只能用手比划,再看不懂就在手机上打字。
这出乎意料的变化让我痛心不已。看到我难受的样子,他劝我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否则会让他更难过。我于是竭力装出高兴,但每一丝笑都那么生硬,那么苦涩。
面对这种天差地别,我又如何能装出高兴的样子来呢?
于是只要有时间,我隔三差五地去看他。因为看他的人多,大家谈天说地,冲淡了难过的气氛。大家都竭力让他高兴起来。看到大家高兴,他便也显得高兴。
不久之后,从联安现代城搬到金雀新城。搬家那天中午,我在那边和许行长、朱崇明老师及丁浩明老师一起吃的午饭,因与人有约先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忙完后给朱崇明老师打了个电话,他说不用我过去了,已经搬完了。因临时住所,住的时间也不长,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倒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搬。
金雀新城有七八十平方的样子,朝阳,进门就是客厅,左首为洗手间,右边有三个房间,三哥住在南边朝阳的卧室,中间是厨房,北边的一间卧室做了杂物间。大厅南面靠近阳台东西一张书桌,上面照样放着纸笔,以便于三哥挥毫泼墨,那是三哥多年来的饭碗和本钱,但是,他已经好久不能再写了。在联安现代城,我见过他写字,在金雀新城,自始至终没有见他动过笔。他实在已经病入膏肓了,尽管大家都希望他好起来,但都知道这种可能已经微乎其微,而且越来越没有希望了。
这个寓所,给我们弟兄们与三哥相聚的最后时光,带来苦涩的快乐。这里成为弟兄们聚会的场所,打牌,喝酒,聊天,当然主要是使三哥开心,不寂寞。也只有三哥,在病魔缠身之际,仍能吸引众多的弟兄们围绕着他,由此可以看到大家对他的爱戴。平常“养尊处优”,在我看来倒了油瓶也不扶的几个老师一有空就过来照顾三哥,给三哥或弟兄们下厨炒菜做饭,其中我见到最多的是马福廷老兄和丁浩明老师。他们平常恐怕在家很少干活,在这边却上的厅堂、下的厨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8月份,我在费县一家单位协助一些文字策划,很少来临沂,金雀新城,就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牵挂。

(四)
这次从费县回来去看三哥,不但不见康复,反而更加无可救药了。尤其不能用嘴吃饭了,仅仅靠鼻孔注入流食,不禁让我异常绝望和心酸。
他用手机打字让我去拿快件,原来是一箱酒。我看见门口还有几箱酒的,他怕弟兄们没酒喝,就经常通过快递寄酒过来。
我明白:三哥即便在病中,也要让弟兄们喝好酒。即使在病中,这里也是热闹的场所,有热闹他才高兴。
画家丁浩明来了,在厨房做菜。三哥示意我拿过来筷子,我以为他自己要用,就拿一双过来,他生气地扔在地上,让我重拿。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是多拿来筷子,摆好碗碟,好等客人过来。因为不知道几个人,便按照他的意思摆了一桌碗碟,他高兴起来,向我竖了竖大拇指。对他,有客人来,招待客人是他最高兴的事,尽管他已经不能和我们一样喝酒吃饭了,但他喜欢坐在一边看着我们吃喝。
他一会回到里间床上,躺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寂寞,拿着小被褥,躺在外面茶桌也是饭桌东侧通常是招待客人的沙发上,露出惬意的笑容。他的表情看来就像一个无辜的孩子,令人非常心痛。
我给马福廷老兄打电话,他有事过不来,这次就只有我和丁浩明老师一起吃饭。他对我说:你有空就经常过来,照顾照顾三哥。不久前,许福纯行长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有空就来陪三哥。我答应着,但接着几个月就在费县处理文案,常陪三哥不能不成为奢望。
三哥用微信和我说:等放寒假,就过来和他住在一起,陪他一起过年。“就像在北京那样开心”。
想起北京,三哥每次来京都和我住在一起,我所在的宿舍四张床,只有我一个人,每次三哥过来都是我最好的陪伴。我在半夜或凌晨醒来,看到他仍然不睡,经常看手机看个通宵,我经常劝他他也只是答应着,成为长久的习惯。
他在北京朋友多,经常带我到他朋友那边玩,所以他每次来,都让我兴奋不已。
有一次返临,临走他把一条老板送给他的好烟打开,自己只拿了两盒路上抽,其余的就都留给我了,
三哥之好客,是“来者不拒”的类型。对他来说,人多多益善,所以,找他喝酒的朋友就多,蹭场的也多。我有时间就经常蹭三哥的场,经常蹭一大桌,的确热闹非凡,不亦乐乎。三哥的热心、热忱、热情,总是吸引着很多人,感染着很多人,影响着很多人。
我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陪三哥了。午饭后,不到两点,丁老师吩咐我,他出去办点事,让我照顾三哥到五点。我因有事,征得三哥的同意后提前走了二十分钟。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会提前走的。当然,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会多来几次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五)
2022年12月15号早晨7点23分,在费县检察院工作室,刚打开电脑,就收到马福廷老兄的微信:三哥走了,家里人决定不搞仪式。我的心陡然下沉,如坠深渊,一下子呆住了,心里异常的冰冷、懊恼和怅然。我明白这回不是梦,是真的了。但仍然不敢相信,急忙与马哥联系,马哥说:是真的,前天上午在医院走的。
我的早饭不能再吃,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再也没有机会去陪三哥了,这让我悲痛不已。同时懊恼最近一直有看三哥的计划却还没有来得及看,如今一下子走了,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和空虚。
三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不是约好让我陪你过年的吗?
三哥走了,这对他的朋友们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三哥像我们心目中的太阳,没有人能代替他,也没有一个人像他如同一条主线把众多的弟兄们都串成一条线,拧成一个圆。没有一个人像他具有磁石的魅力,把我们团结起来,给我们奋发的力量。没有三哥的世界周围暗淡起来,少了多少气氛和快乐呢?
这次三哥走了,不仅我再也没有陪他的福分了,弟兄们也都没有了。我想,大家的心情也像我一样一落千丈吧!也像我一样难受和失落吧!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点阳光,即便在病中,也给我们足够阳光的温度。
三哥走了,走得有声有色?还是无声无息呢?我知道还有很多热爱三哥的人不知道他走了的信息,甚或也不知道他病了的信息。但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写一点关于他的文字,算是纪念和怀念吧!也算是祭奠和哀悼吧!
2022年大雪节气刚过,一个叫吴正雪的在世界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他的名字和故事,当然还有他的书法。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尽管至今临沂的天空还没有一粒雪,但你来过,你就是一场大雪。落雪有痕,三哥安息,一路走好!

【作者简介】高明贤,山东临沂人。羲之故里,翰墨飘香;蒙山励志,沂水怡情。不断以诗歌磨砺和净化自己。做过媒体记者,报刊主编,出版诗集《远方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