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朝芹作品《文心墨迹》连载(八)
母亲的“那时候”
——长歌当哭忆娘亲
殷朝芹
引 子
那时候,
娘还在,
儿拉娘手多快乐。
而今娘走已多年,
儿念娘恩泪花落。

(一)
那时候,
姊妹多,
当大姐就得多干活,
碾米磨浆娘都会,
缝衣做鞋样样学。
你姥娘常常这样说:
“丫头片子不许懒,
嫁不出去可啰嗦。”
见我推磨打了盹儿,
照头就是一个烟袋窝。
打得头疼也得忍,
为了早点有婆婆。
(二)
那时候,
子女多,
就得像母鸡一样勤刨扯。
挖野菜,
撸树叶,
也逮蚂蚱摘山果。
只为了让你们弟兄几个少挨饿,
也为了不让人家说你爹娶了个懒老婆。
起早贪黑,
累死累活,
日子都是咬着牙儿过。

(三)
那时候,
生病的多,
你爹住院仨个月,
天不明烙好煎饼去送饭,
全靠步行没有车。
手里领着你大哥,
怀里抱着你二哥,
三十多里路走到晌,
你说歇了多少歇。
看完你爹走回来,
太阳早已下山坡,
两只脚掌都起泡,
喝口凉水先解渴。
(四)
那时候,
你说说,
你娘到底有多泼?
那年生下你三哥,
第三天就到井台打水喝。
第一桶好歹拽上来,
第二桶眼前发黑腿哆嗦,
多亏你表叔路过帮了我,
要不然娘就会栽到井里喂蛤蟆。
都说生了孩子要坐月子,
你娘从来没有过。
小米粥能吃上两顿就不少了,
有好吃的我都是济着你的哥哥和你爹,
还得想着孝敬你爷爷。
煮个鸡蛋八双眼睛都看着,
娘怎么忍心只往自己嘴里搁?
三天两头得早起推磨摊煎饼,
不然一家老小怎么活?
后来生下你妹妹,
那时的生活就好多了。

(五)
那时候,
入了社,
看谁挣得工分多。
你爹在外当工人,
生产队里我从来不示弱,
割麦子没人比我割得快,
锄地数我最利落。
别看你娘个子小,
干农活我可一个顶两个,
队长夸我真能干,
大喇叭里表扬我。
(六)
那时候,
钱路少,
吃盐打油靠什么?
喂头猪,
养只羊,
还有一群鸡鸭鹅,
都是张嘴要吃的,
没有粮食怎养活?
起五更,
睡半夜,
背回来青草、野菜一筐箩。
可怜你娘受的累,
真是不想跟你说。

(七)
那时候,
娘不拙,
蔑子劈的细又匀,
编的凉席、枕头花样多。
叫你爹一早背到集上卖,
在半路上常常就叫贩子截住了。
可惜你爹太实诚,
不善张嘴谈价格,
要钱总比人家少,
气得我每回都想拧下他的大耳朵。
(八)
那时候,
寒夜多,
冬天娘要搅纺车。
脚上穿双草窝子,
两腿冻得打哆嗦。
棉花缕,
装一箩,
一抽抽儿上线坨。
纺车摇把吱吱响,
煤油灯儿明又灭,
那棉线儿就像蜜蜂嗡嗡地,
为娘倒是挺乐呵。
把棉线织成本地布,
送去染房上上色,
全家人都做上一件新褂子,
过年也能摆摆阔。

(九)
那时候,
穷人多,
要饭的一天好几拨。
有的唤狗撵人家,
有的赶紧上门锁,
咱家虽然也很穷,
你娘从来不会那样做。
要瓜干的抓一把,
要窝窝头的就给一个,
如果锅里有稀饭,
盛上一勺让他趁热喝。
不是为娘的多大方,
打小你姥爷就嘱咐过:
“谁家有吃的会拉着棍子来讨饭?
都是穷得揭不开锅。
给人家一口饭吃是行好事,
待人可不能太吝啬。”
你姥爷上过几天学,
懂得的道理多一些,
我一辈子记着他的话,
给人东西就舍得。
还有咱家不养狗,
你现在想想为什么?
(十)
那时候,
还有你爹,
其实他出力比我多。
从小他就没了娘,
吃饭穿衣都无着落,
我嫁过来时一间房子也没有,
借个牛棚先住着。
你爹一辈子吃饭不讲究,
我不在家时他吃下了一顿猪食饭,
还说味道蛮不错。
衣服他从来不肯穿新的,
他说恐怕让过得比咱穷的人家看了会难过。
因为看着我们娘儿们在家种田忒受累,
他就不顾一切辞了工厂里的那份儿活。
你爹可是个勤快人,
阴天下雨也不闲着,
大冬天到石头塘里打石头,
手上的口子天天破。
为了让你们弟兄们都能说上媳妇成个家,
盖下的房子有四座,
屋墙和院子都是你爹自己垒,
直到上梁才请人家来帮伙。
可怜你爹在地里干活时犯病元了气,
连寿衣我也没来得及给他做,
那年他才六十四,
想起来我就怪难过。
想一想你爹真是没有享福的命,
做了一辈子的牛和马,
没过上几天的好生活。

(十一)
那时候,
儿四个,
数你从小听人说。
老师夸你上学好,
奖状挣得你最多。
人家的孩子都会跑出去玩儿,
你猫在家里写作业,
夏天蚊子叮你腿,
冬天冻得直跺脚,
一摞摞的书本放床头,
眼镜换了好几个。
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考上了老师还会编歌,
毛笔字写得也不孬,
还爱画画和刻戳。
人家都夸你学问好,
为娘的心里真快活。
儿子啊,
你记着:
爹娘都没上过学,
你可得继续上进别滑坡。
(十二)
那时候,
你心疼我,
把老娘接到城里过。
这不准动,
那不许挪,
说是生怕我累着。
你们两口子每天去上班,
孙子一早去上学,
剩下老娘闲得慌,
就像是在牢房里坐。
有一天我故意发了疯,
急得你们没了辙,
赶快把我送回了家,
老娘从此不再离开山窝窝。

(十三)
那时候,
七十多,
耳不聋来背不驼,
娘身体硬朗得不用说,
真想包上一亩地,
种种庄稼更快活。
可是你们总不让,
说什么怕庄邻说闲话,
叫你们脸儿无处搁。
闲不住的人总是有办法,
房前屋后找活做,
埯上南瓜栽上葱,
韭菜一茬茬地任你们割。
茄子忙着打滴溜,
萝卜噌噌地长个个,
弥豆叶子盖满了墙,
大冬瓜爬到房顶上坐。
那可是绝对可靠的菜市场,
不用花钱你就能够装满车。
(十四)
那时候,
听人说,
城里时兴野菜上饭桌,
老娘可从来不甘落个后,
说干就干上山坡。
手拿铲子挎个筐,
尼龙袋子预备着。
从小野菜伴充饥,
哪样能吃不认得?
荠菜当然是首选,
婆婆丁叶儿长得很肥硕,
苦菜口苦心不苦,
马齿苋儿能止泻。
挖回来一筐一布袋,
一棵棵择好洗净存放妥,
有的焯水放冰箱,
有的炒干泡茶喝。
你想你吃了多少回野菜渣豆腐啊,
八十岁的老娘功劳多不多?

后 记
母亲生于1930年5月,去世于2016年6月,享年86岁。她老人家一辈子为人善良、勤劳不辍,直到老年阶段也从来不让儿女们特别去照顾她,一直怕给儿女添拖累。就在她生命的最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为我和妹妹的强烈要求,她才同意我们轮流着晚上回去跟她住在一起。在我陪她住的时间里,最爱听她讲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我也把她讲过的事儿一一记在心里。谨以此文寄托对慈母的怀念,也献给天下所有勤劳不倦、恩重如山的父母们。
(2023年4月30日初稿,5月6日改定)




作者简介:殷朝芹,1963年生,教育工作者,现任职于临沂市兰山区教师发展中心。系山东省宣讲工作者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临沂市家庭教育研究会会员,临沂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兼任兰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齐鲁文化之星荣誉称号获得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