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文/魏士德
余姚市第四职业技术学校电子专业的名声,早已在浙江省内大振,但学校奠基人——我父亲魏心田先生早年为民办学、艰辛建校、无私奉献,至今却鲜为人知,现特撰文予以纪念。
魏心田先生遗像
“提倡农村教育,普及女子读书”
以上标题是我父亲七十年前的原话,也是他一生的夙愿。
父亲在解放前就大力宣扬“提倡农村教育,普及女子读书”的先进教育理念,对当时封建礼教下落后的农村教育是一种破旧立新。父亲这种先进的教育理念,是在一段极不平凡经历中形成的。
我父亲1906年正月廿五出生于泗门。这一天遇到了千年难逢的大雪,近地的接生婆到父亲家,雨伞都撑不下,鹅毛大雪落得人过脚印灭;而我祖父却患白内障,双目失明,家贫如洗。当时,正值清朝末年乱世,农村瘟疫肆虐,我父亲在三五岁间,就相继失去了双亲,成了孤儿。当我父亲正待启蒙读书时,扶养他的祖父也亡故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灾难接二连三降到我年幼父亲的头上,这磨炼了他刚强坚韧的性格。当时,异姓不能进谢家祠堂读书,无钱又不能去三乡诚意学堂求学,我父亲只得在泗门阁镇小学读了四年书,14虚岁就被迫辍学去上海做学徒。苦难的父亲,自小就深埋了“将来有钱一定要办学校,让穷人的子女都能上学读书”的念头。
后来,我父亲在上海开店谋生,因学历低经常碰到困难,又看到店里学徒识字不多,遂出资请来老师,教学徒读夜书,自己也跟读。这就是我父亲办学之雏形。其间,他的好友、教育界人士陆不如先生经常来父亲处作客,谈论办学好处、有文化能促进社会进步之事等道理。陆先生提到的创办学校有爱国、利民、积德三大好处,正合我父亲要建校办学之心意,他为我父亲提出“提倡农村教育”的进步办学主张,对我父亲起了催化剂作用。
我母亲虽不识字,但对父亲创业助了一臂之力。我父亲常想:如果老婆有文化,自己创业会更好。他又看到上海女小孩读书后,能同男人一样为国出力,使国家兴旺发达,因而他希望下一代女小孩也同样能读书。当他有钱时,就为上海一家女子小学捐钱办学,当他的钱财有能力造学校时,便提出了“普及女子读书”的先进教育主张。
抗战后期,我父亲回泗门探亲访友,看到泗门农村少年儿童都因贫穷而无力读书,女小孩读书更稀少,连自己外甥、外甥女都辍学下地,心里十分难过。于是他出资,委托乡下好友、油车老板谢联发先生经办,每年向泗门三乡诚意学堂(现泗门镇中心小学)资助30名贫困儿童读书,后因纸币贬值而中止。其间,我父亲又任周巷姚北中学董事,热心资助家乡教育。当他在承包青岛纱厂工程赚来了一笔可观数额的钱后,我父亲就决心要在家乡创办学校,还设想学校建成后,用上海开店、承包工程赚来的钱解决学校的后续经费,实现泗门家乡儿童免费上学的远大计划。
抗战胜利后第二年,我父亲41岁,身强力壮,生意兴隆。他受陆不如先生办学思想之启发,又回想自己幼年家贫读不起书之痛苦,因而决定到家乡建校兴学。为了路途安全,他用火油箱装好钞票(当时纸币贬值),奔赴泗门,几经周折,才购得大沽塘后18亩8分校基,当建校开工前,在校基上竖起了“提倡农村教育,普及女子读书”十二个大字,每一个字有1米多高、70厘米宽,用来宣传为民众办义学、发展农村教育的宗旨。当时,有人向他提出“女子”两字是否调错位置了,应改为“子女”。我父亲一口上海话当即回答说:“我到乡下造学堂,使乡下女小囡也能读书识字,普及女子读书没有错。”这一年正值他小儿子出生,因办学有“积德”之功效,故取名“士德”,以作他办学建校之纪念。
在旧中国,农村教育落后,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下,我父亲却尽力在农村办学校,让女子读书,在教育上为妇女获得解放开了先河。
呕心沥血办学校,路遭轰炸第一劫
我父亲于1929年借债独资开店。两年后,又投标承包了青岛纱厂的玻璃工程,获净利6千多元,从此起家。
1946年,我父亲预计造学校需二十余万元(相当于700万斤谷,当时谷价为每百斤3元),但当时所有资金不足10万元,若用来买小汽车或造一幢别墅,图自己享受一番绰绰有余。我父亲不图享受,却继续用逐年积蓄的办法筹措办学资金,以燕子垒窠精神来造学校。当时物价飞涨,用有限的资金来建校,并非易事。
其中略表几桩建校的艰辛和危难。
1949年6月,泗门虽已解放,但舟山等地仍被国民党盘踞,他们不甘心失败,对沿海解放区疯狂轰炸。我父亲在去周巷采办建筑材料途中,遭受敌机轰炸。他看到前一辆汽车被炸,自己所坐的一辆逃过了这一劫,委实被惊吓了一场。
后来,大部分建筑材料运抵泗门,而在丈亭已付款的15万块砖却迟迟不见到货,我父亲只得再冒生命危险前往。丈亭窑厂老板却以交通不便为由,想吞没这笔货款,先用种种办法打发我父亲回去,但我父亲坚持不走。窑厂老板见我父亲西装革履、皮鞋金丝眼镜的派头,估计他吃苦不起。于是又生一计,在炎热的六月天气里,安排我父亲睡在腌菜的屋里,挂顶破旧蚊帐,让他白天吃臭腌菜,晚上挨蚊虫叮。但父亲却以顽强毅力与窑厂老板周旋,度过了难熬的七天七夜,终于迫使窑厂老板将12万块砖头运到泗门(另3万块砖被无理赖掉)。
我父亲设计的是日式校舍,实叠山墙、水泥平顶、青砖墙头、水泥地面。但当地家乡工匠没有接触这类建筑材料,无人敢承包。我父亲又只得从上海请来24位泥水、木匠师傅,由他才15岁的大儿子带领,坐渡船经杭州湾,跋涉后海,辗转来到泗门,才解决了工匠难题。1949年8月学校开工,时值“秋老虎”肆虐,我父亲终日戴太阳藤帽,赤着脚,在工地亲力亲为,亲自装配校舍玻璃。历经四个多月,投五千多工(不包括运输等杂工),终于在1949年12月27日竣工。新校舍共24间,六个教室,还有办公室、教师宿舍、门卫、厨房、厕所等辅助用房;圆拱校门前造专用木桥一座。整个学校正面砖砌围墙,石砌河沿,其余三面是竹笆围栏,校园还有操场、花坛和农场等设施。建筑面积达738平方米,实用面积643平方米。学校以“私立心田学校”命名,这六个实木拼雕而成的大字,立在校门正上方,两边对联是:“教育是建国的基础,学校是儿童的乐园”。校产当时值谷一千余万斤,在余姚是一流的学校。学校建造成功,对缺少资金的父亲来讲,算是实现了梦寐以求的第一步计划。
魏心田先生在校舍前
倾家荡产为躲债,又避轰炸第二劫
学校是建成了,但我父亲却负债累累,只得变卖家中金银首饰,连自己心爱的进口手表、自行车等贵重物品都拍卖抵债。但讨债人仍紧逼不放,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得已于1950年3月离家出走,去正在福建参军的大女儿处暂时避债。此时,敌机在福建前线轰炸不断,途中,我父亲在漳州所住的旅馆,在他刚走不久即被炸为平地——我父亲又逃过了第二劫。
坚持办学陷破产,病贫交加第三劫
因负债建校、避债逃难,父亲终于积劳成疾,避债回来不久即大病一场,肚子肿得像内塞着一只篮球,亮光光的,俗称“扫箕胀”。古人云:“神仙难医扫箕胀。”医生看到他,十个有九个摇头。我父亲生命危在旦夕,上门逼债的又不断,处境万分艰难,但坚强不屈的父亲被迫再次举债求医。他上午看西医,下午看中医,经过六个月的医治,病情终于奇迹般地转危为安。我父亲因此又逃过了第三劫——后来用我父亲的话来说:“这是建校积德所赐的生命。”
学校建成的第二年,我父亲已穷困潦倒,原先想开厂办教育的计划也化为泡影,但父亲将所造的学校用于教育的理想矢志不渝。
1950年正月,我父亲曾写信给余姚县人民政府,愿将所造学校捐献给国家,但唯一的要求是用于教育。当时,余姚第一任县长郭子栋代表县人民政府复函,说是:国家百废待兴,办学经济上有困难,学校暂由你管理。当时乡政府、棉花收购公司等单位,都愿出高价来租用校舍,但都遭我父亲的婉言谢绝。以后,泗门区开办工农干部速成学校和塘后小学,我父亲竭诚欢迎,提供校舍无偿使用。1955年底,我父亲为坚持所造房子能用于教育,宁可没有收益,于是携带小儿子离开大上海舒适环境,回到乡下过起艰苦的农耕生活。1957年3月23日,他再次起草申请报告给慈溪县人民政府(泗门当时已划归慈溪县),愿把所造学校呈献国家,以实现建校办学之初衷。
1958年6月,慈溪县教育局派毛步遂老师与我父亲联系,要将其所建的学校创办为慈溪县第六初级中学(即现在的余姚市第四职业技术学校)。当时,我正在这所学校(塘后小学)里读小学四年级;要办慈溪县第六初级中学,我就没有读书的校舍了。我父亲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牺牲小儿子(我)的读书利益,让我们搬到阴暗简陋的民房里去读小学。为了让泗门全区少年能读上初中,他坚决拥护创办慈溪县第六初级中学,并协助初中于当年9月按时开学。以后,他又将自己住宅,无偿借给慈溪六中做学生、教师寝室,为远地求学的学生提供住宿方便。我父亲舍小家,为大众,这种远大的办学眼光,很值得我钦佩。没有当时我父亲的正确决择,也就没有今天的余姚市第四职技校。
无妄凌辱第四劫,云开天清得表彰
我父亲建校办学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在文革中却因建校办学受到了非法虐待,多次被抄家,遭审讯拷打、残酷批斗,并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但我父亲坚强不屈,始终坚信党和人民一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1978年2月23日,父亲终于收到了慈溪县教育局所签发的学校校舍接受证书,终于实现了“奉献学校兴教育、造福桑梓为人民”的夙愿。这条捐赠之路经过了漫长而曲折的二十八个春秋。
1986年第二个教师节前夕,余姚市教育局领导专程来到我家,赠送了“重教兴学,造福桑梓”的光荣匾;1986年9月4日的《宁波日报》还刊登了赞颂我父亲艰辛办学、无私献校的动人事迹。1978年后,我父亲连续三届当选为塘后乡人大代表,他热衷家乡教育事业以及高风亮节的情怀一直为当地群众所颂扬。
眼下,余姚市第四职业技术学校的面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校经过七十多年的变迁,已培养了大量的学子和精英,成绩辉煌。同样,学校的奠基人——我父亲魏心田先生,曾为此作出的贡献也将为后人永远铭记。
愿父亲获悉这一切,地下有灵,倍感欣慰!
余姚第四职业技术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