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我的婆婆是没几张照片留存世上的,一张是在我家公棚屋前的沙子路上柳林下照;一张是我们兄弟仨、父母亲、爷爷婆婆,算是全家福了,也是在公棚屋前的泥巴塔子里照的,边沿是几棵白杨树。我的婆婆是在86岁时去世的,离我爷爷去世时已经有14个年头了。因为没有生育(我的曾祖母嫁过来时随过来一个女儿,喊喜爷爷的,小时候见过几次面,印象不深),我的曾祖父将我的爷爷从他的兄弟中过继过来,排行老四。
我的爷爷婆婆也没有生育,从他的三哥手中过继了我的父亲。从我记事时起,我曾跟着婆婆去过她的娘家,娘家人不多,有个隔房侄子,老实巴交的,家境不怎么好,有两个侄孙儿;一个隔房哥哥,那时哥哥好像不在了,就嫂子和侄儿一家,住在那个村的学校后面的坎上,过年过节的走动过,后来的后来似乎少有走动了。就隔着几丘田坎,一个叫三溪的小村子,属田家坊村;我们那儿叫河边,属关门岩村,与三溪隔个岗上组。婆婆是上无兄弟下无姐妹的,独苗儿一个。解放的那年,她的母亲去世了,解放没几年,她的父亲也逝去了。与父亲一起给他们送亮祭祖时去过好多次。也听父亲在坟前说起过他们的事儿:住在一个叫猪食峪的坎上,单家独户的,三间茅草屋,前面是个泥巴塔子,不大,够放一张小桌子,再摆几把椅子;右边是几块巴掌大的菜地;左边是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后面的煤洞里;坡下是一片竹林,深深深深几许,小时候的某年中秋,爷爷婆婆忙于生意,没有一起去拜节,就派父亲独自一人前往,提留着月饼和一斤红糖还有其他的一点儿糕点。他们耳朵有点儿背,父亲一进山峪就喊起,风吹过来,竹林沙沙沙的响,嗓子眼儿估计都冒烟了,快到屋边,哈有个陡坡,这才看清眼前人是小外外了。搞个韭菜煎蛋,再炒点儿其他的小菜,回来时送出峪,天快擦黑了。每次逢到赶场,都要把编制好的草鞋带上,看能否买个好价钱,找到学校,给父亲不拘多少的给点儿零花钱。婆婆估计也是继承了他们的传统,对待她的孙辈们也是很上心的。
生我的大哥二哥时,责任制没有到户,父母亲要到队上干农活挣工分,其时,我的父亲已经在当民办老师了,但怎么弄还是不能得十分的工分,有人眼红,说肩不挑手不提的,和重体力劳动没法儿比,好说歹说才给个9分,算是张嘎人祖宗万福了。好在爷爷婆婆做点儿小生意,哈能贴补一下,不然生活是难以为继的。
有人说过,我婆婆有点儿偏心,背笼里背着我大哥,手里牵着我二哥。但打我出生后婆婆似乎是一碗水端平了的,不曾有过这样那样的传言四散而起的。大哥那会儿读高中,每次回来,爷爷婆婆会给他带一罐头瓶子的瘦肉炒豆豉。炒完了,总要留一小碗给我和二哥。在那个物质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是难能可贵的。爷爷婆婆做米粑粑、做麻花儿的技术是失传了的。米粑粑泡酥酥的,甜而不腻;麻花儿酥脆滑嫩,油而不腻。有两个人跟着学了段时间,估计只学到了点儿皮毛,总感觉差了点儿味儿。
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爷爷婆婆在小镇上开了家杂货铺,是租的一小名儿叫狗儿的屋,说到狗儿,我想到他们讲的笑话:说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人遇见他媳妇儿,忙着询问,后面的狗儿呢?吓得她转身看,才知道是在忽悠。进门的地儿是一炉子,边上放着锅碗瓢盆的小碗柜儿,两个一人多高的货柜,将工作区和生活区隔开了。工作区靠着窗户的是一柜台儿,放些算盘儿、装有糖果儿小的坛坛罐罐,下面是一个个坛子,装的是几种不同的米酒,哈有红糖什么的,封口一层又一层的。货架上是摆放的各种各样的货物,经常用到的放在最下面的一层,总共有个六七层的样子,这些的摆放是婆婆按照需要在爷爷的指令下一一布置摆放整齐的。爷爷曾有个一段在街口儿的学徒经历,他学会了做麻花儿、做米粑粑、做糕点糖食,也学会了做小本儿生意。婆婆是要打下手的,提前做好各项准备工作,我们只知道爷爷做出了麻花儿、米粑粑好吃是他的功劳,全然忘记了成功的背后哈有婆婆的一份沉甸甸的功劳。爷爷婆婆要收摊子,上门板,编了号的,左边的一二三,中间的一二三,右边的一二三。偶尔的爷爷婆婆也会带我去小镇上剧院看阳戏,那个剧院是在乡政府大院里,石头墙房子,开会啊、放电影啊、唱阳戏啊什么的,那阳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在当时,对我们这些小孩儿是全然不懂的,只知道咿咿呀呀的,我是看不了好大会儿的,睡着了,戏散了,爷爷婆婆轻轻拍着我的头,迷迷糊糊的,跟在爷爷屁股后头走回去的。
我的爷爷是比较强势的,婆婆在家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唯唯诺诺的,对爷爷是言听计从,爷爷说一她从不会说二。说话是轻言细语的,没有什么高音低音之分的。
那时,刚刚有电视,有年春节,好不容易积攒的几角钱的压岁钱,就全送在了土地庙儿一姓覃的代销店那儿了,一次抠抠索索的从我紧握拳头的手心里掰开,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一角的钢镚儿极不情愿的跳出我的掌心。第二年的团年,父母哥哥们叫我起床吃饭,我是耍赖皮,爷爷婆婆是心疼他的孙儿们的,走到床门前,轻轻的对我说,今年腊月间一定买一台电视,当然是14英寸黑白的电视,我怎么知道,那时要爷爷婆婆杂货铺快一年的收入的。
后来的某一天,爷爷婆婆找到我父亲,说是瓦窑边两个瓦匠欠他的钱,到时秋后钱还没到账,他们是说好可以把砖拖来的,也把房子翻修一下,一大家子挤在工棚屋里总是不太好的。但奈何那年生意不景气,翻修房子的事儿一拖再拖的。
后来回到老祠堂屋后,婆婆养了几只鸡,鸡们是很听她的话的,隔着水沟就是秧田,鸡们扑棱几下翅膀就能飞过去,但它们没有得到婆婆的指令,从不越雷池半步。
婆婆生命的最后几年是瘫痪在床的,不能动弹,端屎端尿的事儿是父亲母亲一手一手来的,瘫痪在床多年,愣是没生褥疮什么的。
坟地也是爷爷婆婆自己选的地儿,路边,我家的一块菜地,偏坡上,后面是火车路,现在,不远处,哈有高铁经过,婆婆跟着爷爷爱了一辈子的热闹,这下就不寂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