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巢的绝望》
作者:心如大海
晨光穿透老宅窗棂的尘埃,在斑驳的土墙上勾勒出九十载光阴的纹路。
老人蜷缩在包浆油亮的蒲团上,像一尊被岁月风化的雕像,唯有听见院门"吱呀"响动时,浑浊的眼珠才会泛起琉璃般的光泽。
小孙女总在蝉鸣最盛的午后,闯进这座时光老屋。碎花裙摆扫过门槛的刹那,老宅的腐朽气息突然活了过来。
她会趴在老人膝头,数着他手背上隆起的血管,那些青紫色的河流里流淌着抗日烽火、饥荒年的麦穗、以及五个新生儿此起彼伏的啼哭。孩子睫毛在阳光里扑闪,将那些泛黄的记忆碎片折射成彩虹。
小儿子总在烟囱倒灌北风时出现。这个被生活腌渍成腊肉的中年男人,会沉默地捅开堵塞的烟道,在灶台留下冻疮膏和降压药。
他们之间隔着三十年错位的时光——父亲记得的是举着纸风车满院跑的幼子,儿子面对的却是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衰老躯体。
当群羊“咩咩”的声音叫破山路的寂静,老人会数着墙上老挂钟的咳嗽声,直到月光爬上炕沿。
两个女儿像被命运揉皱的信纸。张家口的那封字迹洇着水痕——她总在腌酸菜的季节回来,围裙口袋里揣着丈夫的尿布和父亲的羊毛袜。
保定来的那封带着咳血般的红渍,肺结核丈夫的呻吟和她挎篮里的止咳梨形成奇妙的和弦。
她们在厢房压低嗓音交换药方时,窗台上的老猫会竖起耳朵——那些破碎的对话里,藏着五十年前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们。
“去我们家吧,伺候你也能方便些。”女儿眼巴巴地看着他说。
“不啦,这么大岁数,我哪里也不去!”他坚定而倔强。
“那我们就走呀,你可别后悔。”女儿含着泪说。
“走吧!走了你就会后悔。”他已经看到了结果。
当女儿们的眼泪在皱纹里冲出沟壑,老人突然看清了生命的悖论:他们用一生演绎的,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错过。
孩子们在远方活成他年轻时的模样,而他守着老宅,成了自己父亲的幽灵。
檐下燕巢年复一年地空置,唯有穿堂风记得,这里曾住满会哭会闹的春天。
某个雪夜,小孙女在作文本上写下:"爷爷是棵倒着生长的树"。
她不知道,此刻老人正躺在冰冷的炕上,空洞的瞳孔和夜空一样黑暗。
审核李苹
华人诗社出品
2025.3.30